第44章
虽说我在帘生进退两难的时候毅然选择服毒自尽的举动很让他们感动,但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这样的冥婚。然而我却在成亲当夜醒来,举朝上下无不称奇,说肯定是帘生的执着感动了上天。上天不忍见他心爱之人死去,便又让我还魂。
虽然我有我的私心,但这样的解释,我还是很满意。
我知道命运常常容易错乱,因此我与帘生的幸福,每一日都是弥足珍贵的。我常常想起自己与帘生经历的一切,犹如水中的倒影。这样的经历带着伤痛的甜蜜。但那场冥婚,却让我想了许多。
我曾经给帘生和任盈盈讲过的故事,其实是同一个。讲给任盈盈的是前奏,讲给帘生的,却是经过我改动的结局。那个公主死了以后,身体里封了鲛珠,用了上古秘术保持生命的状态,然而却无息无脉。这样的他遇到了自己曾经深深爱恋苦苦寻找的男子,他们依旧相恋。然而突有一日,鲛珠沉睡,女子跟着沉睡过去,三天后醒来,竟是在与那个男子成亲。现在,我与帘生经历了同样的冥婚,我不知是不是冥冥中的天意。我没有那个女子的身份地位,没有那个女子的聪明才智,也没有经历死亡的波折,无需用鲛珠来封存生命,却阴错阳差,经历了同样的冥婚,得到此刻的美满幸福。我不知以后会如何,但我同他的命运如此相似,他的结局还算完满,我的结局应该也不会很糟糕,很悲惨。想了一想,就算有一天,我真的必须离帘生而去,我也没有什么遗憾。
我凭着心中所想,将那个女子画出来,看着他,就像看着我自己。帘生不知何时回来,从身后环住我的腰,下巴放在我的肩窝里,看着画,问:“他是谁?”
我想到此刻的甜蜜幸福,想到他的结局,就像看到自己的结局,忍不住抓着帘生的手,轻笑着说:“我姐姐。”
他疑惑抬头看我,说:“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我笑而不答。他又说:“他在哪里?我们将他接过来陪你吧。”
我心中开心,但面上不得不做出有些哀戚的样子来,沉吟片刻,道:“他已经死了。”
他默了一会儿,圈着我的手紧了紧,说:“阿薇,你有我······”
我甜蜜地执了他的手,说:“我知道。”尔后将我们紧紧相握的手抬到他眼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看着我们交缠的手指,又抬眼看着我的眼睛,轻声重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是我同他的约定,我同他的海誓山盟。
一日我正在府中练字,丫鬟来报说,门口有一个公子说要见我。我出门去看,却是宋连。他见到我,张开手臂,好像要冲过来,顿了一顿,又慢步走过来,向我行礼。我连忙拦住,待入了府中坐定,他看着我,良久,道:“小鬼子说你已成亲作了王妃,我还不信。”
我忙问:“师父,他怎么样了?”
他惊道:“你没见到他吗?他说已经来看过你了。”
我摇摇头,忽然想起前几日有下人说门口有一个乞丐模样的人向他们打听我的近况,想来可能就是师父。我默了一会儿,问:“我成亲没有告诉师父,他,没有生气吧?”
宋连摇头道:“不晓得。自从听说你失踪以后,我们都到处找你。还没找到,便听说当朝北静王与一个死了的人成亲,后来打听了许久才知道是你。我不知道小鬼子怎样,反正把我吓得不小。”又看我良久,问,“你怎么又活过来了?”
我端着茶杯笑他:“你猜猜。”
他看着我惊呼:“该不会真的是王爷的诚意感动了上天吧?”
我看他这样,禁不住笑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是师父救了我。”
他听了释然:“小鬼子那家伙有点门道。下次向他打听打听,若是以后还有什么人死了找他去。”
宋连在府中陪我玩了几日。新年将近,他便回家了,走的时候留了师父给我研究的驱寒的药方。我心中酸涩,觉得有些对不住师父,但也没有什么办法。碧玉鹊好久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了,也没办法同他书信往来。
帘生说大年初一要带我进宫拜年,所以年前找了许多人教我宫廷礼仪。我想着当日帘生既是冒了那么大的危险不知付出多少努力才得到圣上的批准与我成亲,我该好好的表现,以使他不会因我而丢失了脸面。但是学起来才知道有多么麻烦,如何走路如何下跪行礼如何答圣上的问话,每一样细致到动作的大小,精准到衣袂的波动。我学了半天,就把我累得再也不想动了,直埋怨帘生为什么是个王爷,而不是个平平凡凡的富家公子。
但是第二日起来,还是接着学。一直到除夕夜,帘生陪着我记了一夜的宫规,我才勉强将难以计数的宫规记了个大概。
大年初一一大早,两人便坐了轿子直奔王宫而去。
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今日才体会到这个道理。我们从神武门入王宫,经过了九道宫门,直走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才进入圣上居住的清凉殿。
殿中王公大臣济济一堂。皇帝还没有来,帘生给我引见众位王子公主,他们先好奇地看着我,继而惊叹者有之,艳羡者有之,淡漠者有之,总之不一而足。
同他们打完招呼,帘生执着我的手立于一旁。我见帘生衣襟上有些褶皱,便抬脚去抚平,突听一阵熟悉之声传入耳际:“七哥。”
我刚想到钟涯,帘生点头淡淡道:“十三弟。”又拉着我说,“这是你嫂子。”
我转过身,看见钟涯一身白色宫袍,腰间一条锦带,清落落立于身前,在看到我的瞬间愣了愣,随即同我打招呼:“七嫂。”
我顿了半天,才同他点了一点头。正在征楞间,一声高呼“皇上驾到!”众人顿时纷纷各归各位,扑棱棱跪了一地请安行礼,过后向皇帝拜年。
由于人数众多,众人便依着身份依次给皇帝行礼。我和帘生同众位王子公主一齐行礼,所以一直都未见到皇帝是个什么模样,跪拜的时候也只能从人群的缝隙里看见他的一双金黄色锦靴,虽然笑着,声音也颇具威严。
待礼行完,皇帝又在清漪园中大宴群臣。我很欢喜,因折腾了这么一天,早已经饿得不行了。以前在江湖上流落时,一日不吃饭简直是家常便饭,倒也没怎么感觉不适。不想嫁给帘生后过了两个月的安稳日子,便有些不能挨饿。
皇帝一边宴饮,一边挑着一些王子王妃看看。帘生说,因我们成亲之事闹得很大,又有些离奇,皇上少不得要看看我,遂特意将皇帝可能问得问题一一提前告诉我,又帮我拟好对答言辞。
果然不出帘生所料,宴饮开始没一会儿,皇帝便将我叫出。我颤颤巍巍地跪在皇帝御座下,俯首低头。他问了些我如何服毒自尽又如何起死回生的话,我按着帘生教我的言辞一一作答,他点头赞叹。我想着这就完了,刚刚松一口气,便听他道:“静王妃,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我心里一阵咯噔。俯首低头的时候,我未看他便已经感觉到他眼神里的威严气势甚是压人。此刻,我最害怕看他那一双眼睛。顿了一顿,还是慢慢抬起头。皇帝大约四十来岁,一身绣着九龙纹样的御袍,头上戴着九龙玉冠,气度威严,又带了些慵懒地坐于高位上。他形貌端庄,虽称不上容颜绝世,但依旧是一个端端正正的美男子。
他看到我,微微一怔,瞬即亲自下了御座,将我扶起,拉着我的手打量了半天,笑赞了一回,说:“今日头一次见面,也没有备什么见面礼——”说着从腰上取下一块茶碗大小的玉佩,“这是朕最喜爱的一块玉佩。”说着递到我手上。
我呆愣愣地看着那块玉佩,不知是推辞还是接受,顿了一顿,连忙跪下谢恩。
他笑着将我扶起,道:“去年朕的寿辰你没赶上,是不是应该将寿礼补过呢?”
因未预料到有此一节,我有些惊慌失措。正预备回头向帘生求助,不想却被他拉着往御座前走了走。我顿住,低头将自己打量了一番,道:“阿薇也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又想了一想,抬头道,“要不我画幅画吧。我画画还不错——”
皇帝很高兴,即刻便命人备了笔墨纸砚放于我面前。我看了皇帝一眼,略一沉思,便运笔画了起来。因很久没有作画,手有些生疏,加之皇帝也离座观看,起笔便有些不很如意。但因为我本人很喜爱作画,一入画便忘了身在何处,倒也没有很大影响。待画好完成,我正看画看看哪里不如意,突然身边一声赞叹,我这才想起皇帝还等着,略一沉吟,便在画中一处高山旁提了句祝词:“福如东海水长流,寿比南山不老松。”
皇帝看了甚是高兴,又着小太监抬着给众位王公大臣赏看,众人都赞不绝口。皇帝更是将我的这副山水图比作稀世珍宝。
我有些惊讶。因在清流山上时,我时常给师父作画。师父每次都是“勉强还过得去,还不错”一类的评语,因此我也认为自己画的画的确是仅仅达到了还不错的水平。今日众人都对我的画赞不绝口,让我心花怒放了好一会儿。可这花瞬间便凋谢了。因为我瞬间就想到皇帝是看着我这个小丫头头一次进宫,又那么得帘生的欢喜才这样说,以使我下得了台面。而众人赞不绝口不过是因为皇帝赞不绝口,其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我正自想着,忽然感觉帘生正看着我。我回过头去,正看到他别样的眼神。我笑了一下,随即回过头等着皇帝发话让我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