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11月稀薄的阳光铺洒在床上，方漪如沐浴在阳光里，神色安详得像一个睡着的婴孩，如果忽略那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如果没有满室的血腥气，如果没有已经蔓延到房间门口的血迹，那么所有人都会以为她只是睡着，更何况，她的怀里还有一个天蓝色的瓷器小坛，上面贴着一张柯宇的照片，也许这才是季冉真正惊叫的原因。血迹已经干涸，留下张牙舞爪的痕迹，季日威甚至都能想象它们以何种妖娆美丽的姿态蔓延流动，直至干涸。
不过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几个小时前，他们甚至都通了电话，那个女人在阔别近二十年之后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她说，你带季冉回来，我等你。他那么高兴，在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后，她的一切影像都清晰起来，甚至他在想，这个女人是不是对他也是想念的？所以才会说，我等你。
他来了，彻夜驾驶，只是想早点见到她，一刻也不能等，一刻也等不得，结果，开门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一具尸体，满地的血，外加一个骨灰盒？
季日威咬着牙，走近躺在床上的人，细细看着，以前自己也老是爱看她的，性情暴躁的时候，总觉得要看着她才能平静下来，也许这就是感情的开始，只是醒悟的太晚，他甚至都没有没有对这个女人有过温言暖语过，只是眼前这个女人老了，不复年轻时候的美丽，皮肤松弛，皱纹也多，他记得这个女人比他还要小上十几岁的，怎么看着都比自己老了呢？只是眉眼间还是以前的样子，依稀还有以前的模样，只是眉眼间的平静安详，是那么陌生。是了，以前对着他，她眉眼间总是忧郁的，只有去看那个小孩是，，她的眉眼间才会有那么一丝浅薄的笑意，这么平静安详的时刻，想来，他从来没有给过她，而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从他身上得到除了钱以外的东西，想来，这个女人就算知道他对她的感情，恐怕也会不屑一顾吧？不，被秦书都称赞过的聪慧女子，也许早就将他看得透彻，所以才会想着逃离，因为等他明白过来，她势必会被禁锢一辈子，逃脱不开。
只是，方漪如，你以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吗？我们俩之间，从来不是这么算的。
季日威抬手将躺在床上的人儿抱起，见到床头柜上有两封写好的信，便一并拿起，抬脚往外走去，见季冉还在瑟瑟发抖，默默流泪的样子，皱眉对着一直抱着她轻声安慰的许默道：
“照顾好她，还有趁早离开。”
说完就抬步抱着方漪如的尸体，离开了，当汽车开动的声音传来时，季冉才有些反应过来，想追出去，却被许默抱住。
“许默。她一定不想和那个男人走的，她一定不想的。”
“他们的事情，我们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不好？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许默，我哥哥死了，那个。。。那个，是不是？”
季冉转过头来，死死盯着床上的那个盒子，那是高三时，他们一起去景德镇玩，那时候，正好遇到一家卖瓷器的店打折，一对坛子，原本600，打折后一共就200块，那时候开玩笑说，以后要把自己最最珍贵的东西藏在坛子里，然后埋起来，等他们老了，再一起挖出来，回忆往昔。但是，为什么现在那个坛子上，会有柯宇的照片？
“冉冉，你要好好的，他一定希望你好好的。”
许默心疼地抱着季冉，看着这个女孩子希冀的眼神，他想告诉她，那不是，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哥哥，只是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季冉也是知道的，对不对？不然脸色不会苍白成这样。
季冉突然挣脱开许默的怀抱，踉跄着爬上床，将那个瓷器坛子抱在怀里，失神地喃喃自语。许默听了半天，才听清楚季冉反反复复叫着的是“柯宇”和“哥哥”两个词儿。
许默坐在床边，伸出手从新将季冉揽在怀里，不再说话，只是用带点忧郁的温柔的眼神看着怀里的人，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就像父母车祸去世时，那么多人来来去去带着悲悯的神情说些安慰的话语，每一次听到都是钻心的疼，有时候，安慰是件很残忍的事情，不断地提醒别人他们所受的伤害和不幸。
许默打了几个电话请假和安排学生会未完的工作，然后陪着季冉从天亮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亮，期间喂季冉喝了一点汤，季冉的情况有些糟糕，刚开始还会自言自语地叫“哥哥”，再后来干脆不言不语，只是呆滞地盯着那个骨灰坛子看，只是许默见她对自己还有些反应，喂她喝汤的时候，会盯着他看半响，然后轻轻的，像是小动物呜咽一般叫着他的名字“许默”，然后抱着他不放，带着一种深深的依赖和感伤。
就这样过了三四天，许默觉得不能再这样了，捧起季冉的脸，轻轻说道:
“冉冉，我们回学校去，好不好？”
好在大三的课程不是很紧张，慢慢应付着来吧。
“。。。。好”
敲门声响起，还是那种很急切的敲门声，许默一怔，起身去开门，衣袖却被攥住，低头一看，是季冉带着狂乱和不安的眼。
“乖，有人敲门，我去看看是谁。”
许默轻声哄着季冉，见季冉还是没有松手的打算，就揽着季冉一起走到门边。
杨陌刚刚不耐烦，正想撞门呢，门就自己打开了，杨陌看着季冉，，皱眉。
“小语儿，你怎么样？”
伸出手去，想触碰她，却惊觉她躲在一个人的身后，杨陌这才发现季冉紧紧抓着一个人，是许默。
“你怎么在这儿？”
“进来吧。”
许默没有回答，只是让杨陌进门，拍拍季冉的手。
“柯宇和他妈都。。。”
杨陌的神情有些不可置信，他是知道柯宇的命不长，但是没有想到会短成这样，他只是回杨家安排和季跃辉合作的事情，怎么可能就这样没有了？甚至他得到消息，还是从季跃辉那里得来的，因为在美国遥控，季跃辉赶不回来，暂时托他照看一下季冉。
“嗯，4天前的事情，柯宇可能还要早几天。”
许默没有多说，只是把瑟瑟发抖的季冉抱紧，抱紧，再抱紧。
“好吧，你打算怎么办？”
杨陌懒得去管两个已死之人，他要的也就只是那个被许默抱在怀里的女子而已。
“你晚点来的话，我都带她回学校了。”
许默淡淡地陈述者自己的打算。
“恕我直言，许默，她这个样子，你照顾不好她的。她身边离不开人，而你就算能休学照顾她一年，但是随后呢？要是她还是这样，没有改善呢？”
杨陌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得出季冉的异常。眼神错乱，神情懵懂麻木，显然是有些不好了。
“。。。”
许默没有说话，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杨陌说的很对，但是让他放下季冉那也是不可能的。
“我和她哥哥季跃辉，是朋友；他在美国有事走不开，托我照看季冉，你可以放心把她交给我。”
许默摇了摇头，倒不是不信杨陌说的话，而是不信杨陌的为人，这个男孩子眼中对季冉的执念太深，深得让他放心不下。
接下来的时间，杨陌舌绽莲花地想说服许默，将季冉交给他是最好的安排；而许默只是抱着季冉，没有说话，专心观察她，在她露出紧张的神情时，要么亲亲她，要么用脸去蹭着她的脸，而季冉是有些人事不知地蜷在许默的怀里。
晚上，许默将季冉哄得睡着了，坐在床上用左手摸着季冉睡梦中依然不安的脸，而他的右手被季冉紧紧地抱在怀里。
“杨陌，冉冉的情况，今天你也看到了，她是需要最好的照顾，甚至需要治疗，需要医生，需要疗养院，这些我给不了她，但是能给的，不是你一个。她的哥哥一样可以。我会在这里等他来，你可以走了。”
“季跃辉那样的背景，你让季冉跟着他？”
杨陌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许默，这个人的脑子实在不是他这个iq200的人能理解的。
“你确定，你百分百干净？”
许默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站在床的另一边的杨陌；“万氏的事情，别告诉我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最少，我不会打打杀杀，季跃辉就不一样，说夸张点，他随时可能丧命。”
“我还真要谢谢你为我妹妹设想的那般周全。”静夜里，一个男低音突然响起，杨陌转头，赫然是风尘仆仆的季跃辉，杨陌转头看着许默。
“什么时候通知的？”竟然是拖字诀？他确实是打算今晚如果在说服不了许默，明天就直接将季冉带走，没想到，许默却通知了季跃辉。
“你来的时候。”
许默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季跃辉，用专注的，审视的，研判的眼神，再郑重不过。
“请你务必要照顾好她。”
“放心。”
季跃辉点头，带着一诺千金的重量。
许默将手挣开，看着季冉神色迷蒙地伸着手在空中乱抓，塞了只毛绒玩具到她手里，看着她安分下来，摸摸她的脑袋；，起身离开。
杨陌跟着许默下楼，两个人即将往不同方向的时候，许默停住脚步：
“杨陌，我不愿意把冉冉交给你，除了因为有更好的选择，还因为你爱她。而爱情那东西，是最经不起时光的。我自己都保证不了如果她一辈子好不了，我会不会喜欢她一辈子，照顾她一辈子，专心一辈子对她好。爱情存在的变数太多了。”
杨陌怔当场，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他对季冉，想要的不过是得到，至于得到之后，他没有想过。他只是想着要是季冉爱上他，就一定会对他好，一辈子不离不弃，他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人对他像是季冉对柯宇那样，全身心的付出，全身心的依赖，全身心的投入。
“季跃辉会好好对季冉的，你放心，况且，还有我看着呢。”
杨陌想了半天，也只有这么一句话而已。
“我知道，我要的也不过是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