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卖刀
大多数的中国学生回忆自己的高中生活，估计都记不起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似乎每节课很漫长，每天又那么短暂，今天刚周一，转眼又到了周末，每晚都在学习的困倦中沉沉入梦。觉睡不够，题做不完。看见有的同学，不怎么努力也能考高分，心里总是阵阵酸楚。自己拼命在灯下伏案到深夜，可成绩也没有进步，当长辈们问起想上哪所大学时，依然满怀希望的说是清华北大，说完之后内心就焦躁不安。
可这不是蔡铁的生活状态，在她的生活里，生存永远排在第一位，她要的不是成绩单上的排名，当别的同学上课认真听讲的时候，她每天盘算的是如何在课余时间挣钱。她住的小镇上，每逢阴历一和六都是赶集的日子，可学校只有在星期六和日放假，她根本去不了集上摆摊子挣钱，又不放心三丫和姚婆婆去摆摊，只能自己盼着那天学校放假的时候正赶上开集。
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终于等到了一天，大清早，她就兴奋的收拾齐全刀具去了镇上，希望能抢个好位置，把这批刀具卖掉。
“蔡铁，你这女娃娃，怎么又来摆摊啊？”
“李大叔，最近生意好么？”
李大叔磕了磕长长的烟袋，说：“还凑合。”
蔡铁将自己的摊子摆在李大叔的理发小摊子的旁边，铺上一个旧床单，将上次买回来的刀具一一按照长短的顺序排好。
“我说你这女娃，不好好上学，总是想着办法挣钱，这是弄啥呢？”
“学是要上的，饭是要吃的。”
“你这个板寸的头发有点长了，今天理理不？”
蔡铁摸了摸头发：“是有点长了，等我卖完了刀具，就理理吧。”
蔡铁忙活了一上午，才卖出去了九把刀，眼看马上要到中午，她皱着眉头盘算着怎么加紧步伐赶紧将剩下的卖出去。
“哎，女娃，这把刀怎么卖？”
蔡铁看了一眼蹲在地上挑刀的男孩，年纪明显比自己还小两三岁，红红的脸蛋上带着雀斑，可说话的口气却老气横秋的。
“你买刀干啥？”
男孩不满的抬起头看了蔡铁一眼：“我说，你个女娃，你卖你的刀，我买我的刀，管那么多干啥？”
蔡铁把刀从他手里夺过来，说：“我不卖给你。”
男孩子被蔡铁强硬的态度气的跺了一脚：“你神经病啊，干嘛不卖给我？”
蔡铁将菜刀摆回原位，坐在小板凳上，不搭理他。
男孩看见蔡铁这个样子的排斥自己，站在摊子前就是不走，一会儿动动这把刀，一会儿动动那把刀，打算和蔡铁耗到底。
这时，去买烧饼的李大叔回来了，递了一个烧饼给蔡铁，看见站在蔡铁摊子前的男孩，问：“这不是周二强么？你个混小子，咋跑这里来了？”
周二强抓了抓头上的乱发，红着脸回答：“李大叔，今儿您的摊子摆这里啦？”
李大叔扔给周二强一个烧饼，问：“混小子，你的鱼卖的咋样子了？”
周二强咬了一口烧饼：“还行还行，过来买把刀，刚才刀柄被我哥哥弄断了。”
“你哥哥今天也来啦？”
“他今天学校放假，就跟着我来啦。”周二强看了一眼默默吃着烧饼的蔡铁，对李大叔说：“这女娃不卖给俺刀，俺正打算跟她耗到底。”
李大叔看了一眼蔡铁，哈哈大笑。
“二强，买完刀了么？”远远的一个男孩子向这边跑过来，边跑边喊：“别偷懒，咱们的摊子忙不过来啦。”
蔡铁看了一眼跑过来的男孩子，赶紧背过身去。
身后迟疑的声音响起：“蔡铁？”
蔡铁无奈的转身，尴尬的笑了笑：“周其落，今天你也来赶集啊？”
周二强吃完了烧饼，用手背抹了一把嘴，问：“哥，你认识这个卖刀的女娃娃啊？她挺犟脾气的，不卖给我刀。”
周其落看了一眼微垂着头的蔡铁，对着弟弟说：“什么女娃？这是我同学，比你大，叫铁姐。”
周其落不好意思的又抓了抓头上的乱发：“嘿嘿……铁姐，嘿嘿，刚刚不好意思啊。”
蔡铁微微一笑，不说话。
周其落看了看蔡铁的摊子，问：“你在这儿是在卖刀？”蹲下身子，大概的数了数剩余的刀：“还剩下这么多，你怎么能卖完啊？”
蔡铁说：“也没有多少了，再过一会，快完了。”
周其落直接将道具收了起来，用地上的床单包裹住，对着蔡铁说：“来，跟我走。”
蔡铁一看他的架势，摸不著头脑的问：“你这是干啥啊？”
周其落不回答，当先一步，往前走去。
李大叔磕了磕烟袋，对着蔡铁说：“赶紧跟上去啊，周家大娃主意多，你今天肯定能卖完这些刀。”
周二强拉起蔡铁的胳膊：“来，铁姐，跟过来嘛。”
镇子上的整个集市划分了四个区域：蔬菜肉食区、服装鞋帽区、五金家电区、粮油牲□□易区，蔡铁刚才摆摊子的地方时五金家电区，现在跟着周其落来了蔬菜肉食区，才知道周其落卖的是鱼，怪不得第一次抢他衣服的时候，他衣服上还带着咸鱼味。
“二强，去把今天的牌子换掉，不搞特价了，原价买三斤鱼送一把刀。”
“哥，你不能这样子！我们本来打着特价的广告就比其他人卖的少，现在原价根本就卖不出，再说……”周二强看了一眼蔡铁，将周其落拉到一边小声的嘀咕着：“你没有看到你那个同学的刀么？是被淘汰剩下的，有些都已经没有人要的了。”
周其落拧着眉头拍了一下二强的肩膀：“你是老大还是我是老大？听话，快去。”
周二强还想说什么，可看见哥哥根本就不想多说的样子，也只能不情不愿换牌子去了。
蔡铁以前也下河摸过鱼，看到周家的鱼和其他商贩卖的鱼的时候，就知道为什么周家的鱼卖不出去了，别人家的鱼都是又大又肥，显然是吃过某种药素的，这种事情在这里屡见不鲜，而周家的鱼小且颜色发暗，明显是只吃普通的鱼食长大的，俗称“营养不良”，可现在买鱼的人根本不会看重这些，就像大多数的人总是去采颜色鲜艳的蘑菇一样，殊不知颜色越鲜艳越是毒素强烈。
“其实，其实……你不可以这样子的。”
“你怎么见了我总是一副罪虐深重的样子？”周其落伸手拍了拍蔡铁的肩膀，面带鼓励说：“别害怕，我又不会欺负你。”
蔡铁拍掉了周其落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谁那副样子了？我害怕你什么啊，别忘记了，是我抢了你的衣服，你该害怕我！”
除了孤儿院的孩子，蔡铁没有和外界的认识人过多的接触过，她可以和乌婷婷关系很好，更多的是因为大家都是经常被人欺负的女孩子，只是被欺负的原因不同罢了。可周其落是男孩子，蔡铁从小对男孩子的印象就不好，除了哥哥蔡路之外，她从小对男孩子带着一种恐惧感，可能是在孤儿院里经常受比自己高大的男孩子欺负的原因。而周其落的身上没有其他男孩子那种霸道强硬，更多的坦然单纯，带着对蔡铁明显的好感，他接近她，帮助她，主动示好，这种举动更让蔡铁害怕。
周其落看着蔡铁微微胀红的双颊，哈哈一笑：“原来你是害怕我要你赔衣服啊？”
蔡铁的某个小心思被看穿，顿时无言以对。
周其落接着说：“要不我不要你……”
蔡铁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带着丝丝希望，周其落看了看她眼中那丝希望的光芒，再次哈哈大笑：“现在不要你赔，先记着吧，等以后你有大钱了，再赔给我好了。”
蔡铁失望的低声说：“还是要我赔啊，受不了了……”
周其落反而说：“有时候，欠别人一件东西也能成为本不想见面的两个人再见面的理由。”
蔡铁被周其落这句貌似带着忧伤的哲理句子给说的愣住了。
“哥，为什么我们把价钱改了之后，居然这么多人来买我们的鱼？”周二强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好奇地看着前面排队的人群问。
自从新的价格牌子挂上去之后，引来了更多买鱼的人前来，大家先是对周家的鱼和别家明显不同表示了疑惑，然后对送刀之举更是好奇，询问的人多了，他们耐心的解释，热情的招呼，来十个人能留下五个人买鱼，这种概率也算是市场上的佼佼者了。
“其实还是价钱的作用，你价钱低，别人可能觉得你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你价钱高出同行业的，反而能引起大家前来询问，是一种商业的心理战术。”
周二强憨厚一笑：“还是读书好。”
周其落听到弟弟这么说，心里难受，语带惋惜的说：“二强，你有没有想过……”
“哥，咱妈的话，我记着呢，我现在卖鱼挺好的，再过几年，咱们就去市里开个店，做大老板，也不比念书出来找工作差。”周二强指了指蹲在鱼盆前热心给买家介绍的蔡铁说：“赶紧的吧，看看你同学，多有干劲，咱们可不能叫人家笑话。”
周其落一扫刚才的落寞，点点头：“好。”
周其落打出的牌子是说自家的鱼是野生纯天然的，可蔡铁对于他的这个说法嗤之以鼻，来赶集的人都是图价钱低的城镇小民，哪里懂什么绿色食品，况且在当初的那个年代天然食品和绿色食品只是上流社会追求的物质生活，以彰显自己的品味，还没有彻底的被广大的普通群众接受，更多来赶集的人追求的是物美价廉。
“蔡铁，你不能这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力，不能因为你家里有钱，出身好，就吃没有打过农药的食物，你家里没有钱，就吃低廉的可能含有对身体有害的食物，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人生来平等，金钱只能决定你的物质生活，而不能决定你的物质追求。”周其落将鱼桶里的小鱼倒进蔡铁前面的鱼盆里，然后捶了捶腰，惋惜地说：“只是很多的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从一开始就认为人生来的不平等性，也就导致了自信心不断的减少，最后只能自我安慰不断催眠自己，劝自己享受符合自己消费水平的物质。”
蔡铁听了这番话，更是觉得周其落的脑子有毛病，带着理想的色彩去看待问题，她反问：“打个比方，如果你有十块钱，你是去买只能叫你吃一顿饭的两条无污染的鱼呢？还是去买能喂饱你肚子一个星期的杂粮馒头呢？”
周其落将两只手平摊到蔡铁的面前：“我也给你打个比方，左手代表五个人，右手代表两个人，分别代表不同的两个方向，如果一辆卡车的刹闸失灵了，必须从这两个方向中的一个方向过，那你说是撞死五个还是两个呢？”
蔡铁哼了一声：“你这是狡辩，和我问的问题千差万别。”
周其落双手合十：“这是同一个问题。”
周二强顿时脑子疼起来：“我说，你们别说了，咱们还是卖鱼吧。就算你们吵到天黑，鱼卖不完，还得回去熬夜造咸鱼，扯来扯去的问题都不如卖两条鱼实惠！真搞不懂文化人的脑子怎么这么死！”
周其落和蔡铁顿时相对无言，默默的蹲在各自的鱼盆前卖鱼去了。
日落西山，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最后盘点的时候，蔡铁的刀只剩下四把，周家的鱼剩下十几条，也算是达到了三人心中的期望。
“铁姐，你把这几条鱼带回去吃吧。”周二强将剩下的鱼捡着几个个大的给蔡铁抓进了一个鱼篓里，递给她。
蔡铁连忙推辞：“这怎么好意思？我不要，你们带回去吃吧。”
“我们家里天天不是清炖就是红烧，我和我哥哥都快三个月没有吃过青菜了，铁姐，你就将剩下的带回去吧，给我们两个今晚一次吃青菜的机会。”周二强调皮的向着蔡铁眨眨眼睛，然后又把一沓子钱塞到蔡铁口袋里：“这是卖刀的钱，按照鱼价抽成的，我可没有给你多算啊。”
蔡铁虽然没有数二强递过来的钱，也知道他绝对多给了自己不少钱，傻孩子还天真的不想叫自己心里别扭，愣说自己没有多算。她背起鱼篓，对二强点点头：“谢谢。”看了一眼站在远处收拾鱼盆鱼桶的周其落，继续说：“我还要去找李大叔理发，先走了，你给你哥说一声啊。”
二强憨厚的笑了笑：“赶紧走吧。天黑了，回家不好走。”
蔡铁走后，周其落才问：“给她了？”
二强这时才撅着小嘴说：“哥，咱们今天一天白干了，别说挣钱了，还赔钱了，你干嘛对她这么好啊？傻傻的图妞，一看就是干巴巴没有福气的样子。”
周其落不搭理他，继续收拾着东西。
“哎，我说，哥，你不会看上这个傻妞了吧？”
周其落仍然不说话。
“哥，哥，哥……”二强抢下周其落手里的鱼盆，说：“哥，你别忘了妈说的话，千万别瞎想啊，尤其是这事，咱们家里全靠你呢！”
周其落用手指弹了弹二强的脑袋：“瞎说什么呢，赶紧收拾东西，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