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离开

  高三下半学期开始之后,学校开始不断地月考,到最后两个月甚至开始了周考,蔡铁的成绩随着考试次数的增加也逐步提升,从全年级第48名到22名,再到16名,10名……一步步的往前进,最后又一次甚至冲进了年级前三名,这让周其落高兴了很久,蔡铁知道他一直是希望自己能和他并肩,这样才能去一个学校,而周其落的目标一直就是全国最强的学校。
  高考完之后,蔡铁就和周其落、周二强一直在卖鱼挣学费。有时候,刻苦学习时养成的毛病还是留了下来,蔡铁每天早晨的生物钟会准时叫她起床,她也会习惯性地睁开眼就想要跑去学校的小操场背英语,等跑到了,不见周其落的身影,才知道原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一个持续了一年半的习惯,突然不用再继续坚持时,她的心里反倒有些失落。
  高考放榜的那天,忽然整个世界都变了样,谁也没有想到她会成为省状元,学校的老师惊讶地看着她,尤其是爱较真的马老师按着心脏半天说不出话来,同学们看她的眼神简直成了恐惧,孤儿院的赵院长的表情更是夸张地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只有周其落一直微笑地望着她说:“你很好,非常的好。”
  周其落考了全省第五名,是他平时正常的发挥水平,他知道自己的成绩的时候,很平静地说:“我们两个终于可以一起离开这里,去梦想中的学校了。”
  接下来就是全国最好的两个学校的招生办老师不断地打电话邀请她去他们学校念书,最终她把决定权交给了周其落,去哪里都无所谓,最主要的是她的身边有他,那个城市里也有乌婷婷在等着她。
  蔡铁成为省状元的消息传的很快,大家似乎都忽略了她曾经是个不良少女,很多的新闻都只说她一个孤儿历尽艰险,却不放弃自己,连续不断的报道将她的形象树立成了当代学生学习的榜样,各种各样的演讲、汇报源源不断地而来。不仅她所在的中学,这个市所有的中学都请她去做汇报,不少的学生做在下面听着她的学习秘籍,看她的眼神犹如天神一般。
  孙厂长的豆腐也因蔡铁成名,在征求了蔡铁的意见之后,孙厂长将自己的豆制品注册了商标:状元豆腐,从而开始在本地大卖,还有人称蔡铁就是吃了三年的状元牌豆腐才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学校,全镇的人每天都跑到孙厂长的厂子里排队买豆腐,生意一时红火得不得了。
  孙厂长也再婚了,是个小学的老师,人很温和,上个月刚刚怀孕,孙厂长疼她,想叫她辞去工作,可她不乐意,说跟学生在一块才是最开心的事情,孙厂长也不强求,两人的日子过得非常甜蜜。
  “女娃,什么命啊,什么人生啊,说白了,都是自己走的,也别说什么坏事都是造的虐,说什么好事都是上辈子积的福,都是扯淡,我现在算是知道了,这还真是自己走的。你看你阿姨,她上个丈夫因为嫌弃她性子慢才离得婚,你说这性子慢也成了离婚的理由,我就纳闷了,这个世界上咋还有这样的男人呢?哎,也不怪别人,其实都是自己选择的路,你啥样子的人,就走啥样子的路。我现在还特感谢你阿姨的那个丈夫呢,要不是他,我还真遇不上你阿姨呢?”
  蔡铁点点头:“你失去一件东西的时候,会有另一件东西代替的。叔叔,你现在还真是看开了呢?”
  孙厂长是真的开心,脸上的皱纹都感觉少了很多,他使劲拍了一下蔡铁的肩膀,说:“女娃,你千万要做个有用的人,我们都看着你呢。”
  如果说谁最感激蔡铁成了省状元,那就是孤儿院的赵院长。蔡铁的童年、少年时光是一直在孤儿院长大的,赵院长就相当于她名义上的母亲,所以各个电视台的人都来采访她的育儿心经,因为她培育出来一个省状元,听说政府还要升她的职位,多年怀才不遇的她终于也能变相的脱离孤儿院这里了。
  每次看到赵院长眉开眼笑的说着如何如何抚育蔡铁成人的时候,蔡铁都是低垂着头,不说话。只有相熟的人才知道被美好的外表所掩盖的真正的事实。三丫曾问她,为什么不把真实的情况说出来,蔡铁无法回答三丫这个问题,说出来和不说出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现在很多的人都希望她成为这个城市新一代的励志楷模,没有人会关心这个楷模背后的事情,这就是中国的特色舆论。
  所有的人采访完都离开了,只有一个年轻的女记者留了下来,她问蔡铁:“你有什么话要对养育你的赵院长说么?”
  蔡铁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有点惊慌的赵院长,笑了一下,说:“我想知道我哥哥在哪里?”
  其实,蔡铁无数次追问过赵院长这个问题,赵院长都是闭口不谈此事。小的时候,糊弄她,长大了,隐瞒她,但是蔡铁的直觉就是赵院长知道,但因为某个不得已的理由,不肯说。现在她这个省状元给赵院长带来了这么多的好处,不拆穿这么多年孤儿院真正的生活,就是希望能唤起赵院长的一点良知。
  赵院长还是如往常一样,摇了摇头,说:“我不想骗你,我真的不知道。”
  蔡铁顿时心如死灰。
  在离开这个镇子的前三天,这个镇子上的两大家族最终撕破了脸,发生了大规模的斗殴事件。何家和赵家这两个家族盘踞了这个城市很多年,两家都在政界、商界根深蒂固,却因为几十年前的一件旧事结怨至深。而何家自从何奋主事之后,不知何故,两家冻结多年的关系更加僵硬,多次在不同的场合摩擦、碰撞,最后因为抢夺何家的长女何麦的亲生女儿而成为两家恶斗的导火索。
  本来这件事情和蔡铁没有什么关系,可她却带走了本次争夺的焦点:何家唯一的一个孩子何田田。
  何奋抱着田田来找蔡铁的时候,他的衣裳上满是血迹,透过他薄薄的上衣还能看见他胸前的伤口可怕的狰狞着,他的眼睛里埋藏了太多的东西,怀里抱着的孩子脸上带着不同于正常孩子的冷漠。
  “你以前说过,我要是有事求你,你也会答应我一件事,现在这句话,还算数么?”
  蔡铁点头:“算数。”
  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谁能会来求一个没有任何势力的孤儿呢?何奋,你终于走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了么?
  何奋强压住喉间的那抹血腥,低沉地说:“帮我带这个孩子离开这里。”
  蔡铁从他怀里接过这个曾经有一面之缘的孩子,五六岁的孩子长得很漂亮,皮肤细腻,眉眼姣好,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孩子。
  何奋摸了摸孩子的头发,恋恋不舍地说:“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请你让她像正常的孩子那样长大。”
  蔡铁笑了笑,说:“我带她离开这里,是我报答你上次答应我的回报,让她怎么成长这个问题,好像就是第二件事情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呢?”
  何奋这个时候的表情有点哭笑不得,他想起来在秦淮河畔会所的时候,他也问蔡铁凭什么要刘亚光的两只手,现在终于风水轮流转了,他目光淡淡瞟了蔡铁一眼,说:“随你高兴。”
  蔡铁定定的盯着他,语调清凉的缓缓说:“亲情我给予不了。”
  何奋知道蔡铁的意思,一个正常的孩子成长是需要亲情的,这个只能是自己的家人才能给,就算蔡铁给了这个孩子最好的吃和穿,她也不可能和正常的孩子一样拥有快乐的童年。既然蔡铁这么说,她的意思就很明白,除了亲情之外,她能给孩子的都会竭尽所能的给。
  何奋再次强压住喉间的那抹血腥,感激地说:“谢谢。”他温和的对着孩子说:“田田,跟着你这个姑姑,以后她去哪里,你就去哪里,等我回来接你。”
  田田的声音带着几分孩子的奶声奶气:“你会来接我么?”
  何奋点头:“会。”
  “那妈妈呢?”
  何奋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会一直守护着你,人不在,但心在。”他指了指田田的心口,说:“你妈妈在你的这里。”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也在我的这里。”他低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头,转身走了。
  “舅舅……舅舅……舅舅……”
  舅舅?不是爸爸?那这个孩子?
  蔡铁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孩子,不断的拍着她的后背,一遍又一遍的安慰道:“田田,别哭了,你舅舅过几天就来接你了。”
  姚婆婆从外面刚捡垃圾回来,她看见蔡铁怀里的孩子,说:“怎么又新来了一个孤儿啊?”她将垃圾袋子放在了屋后的角落,说:“外面来了好多的汽车,也不知道来干啥的?”
  蔡铁这时才反应过来,何奋把孩子给自己,就是算准了没有人会想到他会把孩子送进孤儿院,那么现在来的这群人……
  蔡铁迅速的将姚婆婆捡垃圾的袋子清空了,然后对田田说:“躲进去,我带你先离开这里,别说话,能憋气么?”
  孩子点点头,乖乖地躺了进去。
  蔡铁立刻背起袋子,从孤儿院的后门溜了出去,她背着孩子一路狂跑到了周家,找到周其落,打开袋子,指着田田,对他说:“别问我问题,你能先帮我照顾这个孩子三天么?”
  周其落显然是被震惊了不能再震惊了,他指着孩子,颤抖的问:“蔡铁,这是谁的孩子?”
  蔡铁没有回答他,时间紧迫,她只能恳求他:“求求你了。”
  周其落第一次听见蔡铁求人,心里高兴的同时,又觉得有点不舒服,说:“好,你放心。”
  这时,芬姨从屋里走出来,问:“大娃,这么晚了,你在跟谁说话?”
  蔡铁低声对田田说:“千万记得不要乱吃东西,我会再回来找你的。”
  周其落听见蔡铁嘱咐孩子不要乱吃东西,眼睛里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强压心中的不适,说:“你放心,我不会的。”
  蔡铁这个时候也知道刚才自己的话肯定伤了周其落的心,本想解释几句,但听见芬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更不想和芬姨再起冲突,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田田声音稚嫩,却一字一顿问:“姑姑,你千万不要不要我。”
  蔡铁回头看了一眼孩子单薄的衣衫,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裹住了她的身体,说:“三天后,我准时带你离开,这个叔叔,是我最亲的人,你放心。”
  周其落听见蔡铁说自己是他最亲的人,心里又跟吃了蜜一样的甜。
  年少的感情就是如此,会因一句话而突然伤心,又会因一句话而突然高兴。
  不出所料,蔡铁刚回到孤儿院,就看见所有的孩子都被召集到了院子正中央的那片空地上,赵院长一个个点名,喊道名字的孩子都被认真的查看过,尤其是五六岁的女孩子更是看了又看,查了又查,没有疑问了才站到另一边。
  赵院长的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从蔡铁站立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线条俊朗、弧度深刻。
  “蔡铁。”
  蔡铁迈开步子,跑到前面站定,说:“在这里。”
  赵院长看到她很高兴,对着那个男子说:“这是今年咱们省的高考状元。”
  男子看也没有看蔡铁一眼,声音低沉地说:“下一个。”
  一个小时之后,男子带着所有的人离开了孤儿院,孤儿院又恢复了以往的冷冷清清。接下来的三天,可能在外人看来,孤儿院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在蔡铁看来,这里还是被人监视了,门口突然来的卖糖葫芦的师傅做糖葫芦的姿势总是显得怪异,后门总是来来回回有几个人不住的往院子里张望,还有就是赵院长办公室的电话总是隔一段时间就响起来。
  蔡铁在孤儿院的最后一天,只见到了一个人,赵小蛮。
  两个说是情敌也不是情敌的少女站在院子里唯一的一棵大树下面,赵小蛮不说话,蔡铁更不会主动说话。
  赵小蛮还是先开了口:“蔡铁,我很不喜欢你。”
  蔡铁坦言承认:“彼此彼此吧,我也不喜欢你。”
  “哼!你之所以骄傲,无不是因为周其落喜欢你罢了,有一天,要是他不喜欢你了,我看你怎么办?”
  蔡铁觉得赵小蛮的话有时候还真是能给人打击,只可惜她是蔡铁,不是别人,她笑了笑,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赵小蛮不满地说:“你也别太自信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变的感情,你们不可能走一辈子的,你太犟了,就算周其落的心再宽大,也受不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折磨的。”
  蔡铁这个时候听见这些话只当做是求爱不成的少女的埋怨,根本不放在心上,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和她做过多的纠缠,其实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你们两个合适不适合的问题,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个不合适,但在他们看来,他们两个是合适的,就可以了。
  蔡铁转移话题:“我能问你一件事么?”
  赵小蛮别扭地说:“那我也要问你一件事,作为交换。”她就是不想在蔡铁面前吃亏。
  蔡铁眼睛微微眯起,问:“何奋怎么样了?”
  赵小蛮惊讶的长大了嘴巴:“你怎么认识他?你知道我们家和他们家的关系?”
  蔡铁没有记错,这个时候她到有些感谢自己超级好的记忆力了。高一的时候,某个放学的夜晚,就是前天来孤儿院的那个高傲的男人接走了那天肚子疼的赵小蛮,而自己就是那个扶着赵小蛮去了车上的那位同学,算是和这个男人曾有过一面之缘。况且赵小蛮姓赵,有钱人家长大的女孩子才能像她这么单纯,办事这么大条,没有心眼,而赵家和何家……就算是为了田田,她也要知道何奋现在的状况。
  赵小蛮真想不到蔡铁居然认识何奋,她想起今天早晨出门时三哥皱着眉头的样子,何家和赵家现在的关系这么乱,已经惊动了他们在京城那边老一辈的人,这种事情蔡铁怎么会知道,又知道多少呢?她低头想了想,还是回答了蔡铁的问题:“他现在在监狱里,不过你放心,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我三哥曾答应过一个人,不会要他的命的。”
  蔡铁舒了一口气,这三天来吊着的一颗心终于缓缓的落地了,只要人不死,就是好事,那么很多的事情也许就有转换的余地。
  “好了,该你问我的问题了。”
  赵小蛮扭扭捏捏地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一直气不过你这幅样子。”
  蔡铁“噗嗤”一笑,说:“小蛮,其实你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赵小蛮“哼”了一声,说:“可我不和你做朋友,你抢了我的男人。”
  蔡铁说:“你还是可以把他抢回去的。”
  “我现在想通了,不喜欢我的,我才不要。”说完这句话,赵小蛮转身走了。
  蔡铁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远远做不到她的这种潇洒,因为她本来得到的就多,而自己本来拥有的就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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