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说完,她伸出了右手,支起了小指头,等着黄权路的承诺。只听得室外轻咳了一声,一个声音传进来:“纪校,曾团长来电话哰。”
  “哪个曾团长?”
  “歌舞团的曾团长。”
  她从那片粉红色的回味中迅速走出来,脸色突然严峻起来,平静了平静散乱的思绪,走出校长室,到小会议室接电话。
  黄权路也站起身来准备回办公室,刚走进小会议室,只见纪文突然捂住听筒,转身对他说:“你别慌走,我接过电话还有话跟你讲。”
  他唉唉了两声,只得退回校长办公室……
  傍晚,峭料的天空突然撩拨出令人遐想的浑黄。
  纪文选了又选,挑了又挑,终究还是穿上了一套淡绿色的外装,对着粉红色灯下的梳妆镜,看了又看,瞄了又瞄,仿佛一股温馨的风刮进了她沉睡的梦乡。
  淡绿色的外装一上身,整个晚间如同冬天过早地流逝,春天猛然降临。一边哼着《麻姑献寿》,一边踱着轻盈的慢三步,迈出了空寂的四屋一厅宿舍。来到他们约定的地点——英帝大酒家门前。
  她的确不知道,黄权路居然这么一个寒风拂面透心暖的地方,这个千回回情难却,万遭遭意未尽的地方,而且还是为了找一个人。以其说是找一个人,还不如说是找一份希望。
  这希望即使气若游丝,像快断气的九十老叟,可是也得尽最后一番力,挣扎一番,说不定奇迹就会在自己手里重新出现。
  她暗暗祷告:死鬼,保佑我一路顺风,一闯就碰到那个人。正想得出神间,突听得一个声音在耳旁来回突窜:“名校。”
  她一晃神之间,那声音又道:“名校。”
  慌乱中她答道:“权弟,你来哰!”
  “纪校,是我,卢征程。”
  “哦,你啊!”她收住心神,“小卢,有事?”
  “今晚我执班,路过这里。”说着神秘莫测地笑了笑。“我去学校哰。”
  “好哩。去执班吧。”
  卢征程道了声别,径直朝学校方向走去。
  她又陷入遐想中。终于一个模糊的身影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她心底又暗叫一声“死鬼”,嘴扭一道曲线。
  “你才来呐,你晓得我你等了多少时候?”
  “好多时候?”
  “等你等到心发悚。”
  “嗨,别讲哰。找人要紧,晚了可能连影都摸不着哰。天像呃冷,你看你,穿得象呃单薄,凉倒起咋个开交哦。”
  “人家喜欢嘛。”
  “喜欢,大冷的天就图个喜欢?”
  “嗯——”
  “回去换套暖和的衣服,麻烦去换好不好?”
  一股暖流流进心房,她突然异常地热起来:“真的一点也不冷。你看,真的一点也不冷。”
  “好吧,走。”
  “去哪点?”
  “清馨餐馆。”
  “兰眳居然还有名字如此雅的餐馆。是啷子雅人开哩哦?”
  “不晓得。”
  “真的晓不得?”
  “快走吧。走快点你可能就不会凉着哰。”
  “好吧,听你哩。”
  77.-第二十七章 述往事暗生感慨1
  再说卢征程刚走进办公室,一头撞见了正准备上晚自习的郑树芳。
  “你来找黄主任?还是别找哰哩好。”
  “我找他?你看我一年进过几次你们这间破办公室?笑话?”说完,鼻息跳动,眼飞轻蔑。
  “郑老师,你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真有事跟你讲。”
  “你那张嘴里也会吐得出象牙?”
  卢征程没有理会她的冷语,自顾说道:“我们纪校大冷的冬天,穿着一身淡绿色的外装,满面红光地等候在英帝大酒家门前,一脸兴奋得不能再兴奋的神色。我叫了她两声。你猜,她出口就是一句啷子话?”
  “你还能编出些啷子话?”
  卢征程突然一脸正经地说:“你猜会是一句啷子话?”
  “留着你自己猜去吧。我没得闲工夫听你在这点闲摆。”
  看着郑树芳毫不理会,他长长叹了口气:“后院风起兮云飞扬。”
  准备离开的郑树芳一听此话,停下了正要迈动的脚步,转身问道:“有啷子快放。我没得工夫听你瞎扯。”
  “人言夫妻久哰,言语就会互相传染。看来真哩不假。”
  “你再不说,我可走哰。”树芳并不答理他的话语,冷哼一声。
  “好好好,郑老师,我告诉你还不行吗?”原本以为郑树芳会求他开口,却不知却得如此待遇,卢征程自觉十分无趣,“她张口就说:‘权弟,你来哰咹——。’”
  郑树芳听了,轻轻一笑,蔑视地又看了他一眼。抱着书本,端上刚接上的沸腾的纯净水,若无其事地自顾上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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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权路与纪文大步流星般一边走着。
  她一边追问着:“哪点哪点,快说?”
  “别急别急,到哰自然也就晓得哰。”
  纪文紧追慢赶,一见来到小吃街。马上停下脚步高声喝斥:“黄权路,你给我停下。”
  他一听,停下来道:“好,歇歇。”
  “啷子歇歇。给我回去。”
  “回去?人你不找哰?”
  “你带我到清馨餐馆?清馨餐馆会在这种地方?”她不明白一个如此雅的名字居然会处身于如此肮脏的地方,如此令人没有安全感的所在。一种被黄权路骗的感觉油然而生,更确切地说,是一种仅存的纯洁补亵渎的情结。这种情绪一直气若游丝着,让她支撑到现在。+
  “真就在这条街里。”
  “你哄人吧你?如果真在这条街上,那我不去哰,你去。”
  “不是说好哩吗?”
  “我可没得说过要来这种鱼龙混杂哩地方。”
  “其实,这条街也没得你想象哩那么恶劣。”
  “还不恶劣?你不看看,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成个啷子体统。居然叫我进这种地方?”
  “文姐,还是去瞧瞧吧。说不定这次真有意外哩收获。”
  “这样吧。这份收获就归你哰。找着哰人,我给你记头功。”
  黄权路好说歹说,纪文总算轻移莲步,三步一小心,五步一留意地走进了小吃街。浑浑噩噩地跟着他,低着头,哈着腰,一副怕见熟人的样子。
  她不时稍稍抬头,瞥一瞥两旁不断流动着的人腿,如金星般闪动。口里不知在哼着什么,偶尔能听到“死鬼死鬼……”
  黄权路双肩激烈痉挛了几下,定定神,继续往前来。
  “到哰。”
  “到哰?”她抬头一望,“清馨餐饮”四个绿色大字俨然漂移到眼前。不过马上又神情紧张起来,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在眸子里来回地流动。
  她转身就想离开,黄权路似乎早已意料到,回手一把拽住她的衣衫,轻声说:“别慌,有我嘞。”
  “有你?有你管啷子用。”她心底有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难灵的尴尬,直涌上喉头。毫不犹豫地挣脱他的手,急冲冲反身入人海,复还校园去。
  黄权路仔细打量着餐馆里那个来回奔忙的人,的确是三年前把教材往纪文头上一砸,狂吼一声,扬长而去的那个人。
  难怪名言如此紧张。此人姓贺名林。校园里一直传说此人离校后贫困交加,流落他乡,据说有人在省城看到他沿街乞讨,要起了他平生就卑弃的行当。传说得久哰,自然而然地,教职工们也生出一种由同情到卑弃的口吻来。
  此人如今却好好地立在他们面前,而且居然就在餐馆里进进出出,怎不叫人惊心。这家餐馆会不会就是他开的?怎不叫纪文欲说还羞,早早打道回校?
  他把卢征程的前言后语仔细地想了一遍。卢征程之所以知道何风波的去处,大抵因了这层关系。
  卢征程与贺林的关系,民中尽人皆知,那是一种在现实中几乎已经成为人们讥讽素材的过命的交情。据说他与何风波、贺林三人高中三年、大学四年。而且大学同室而居,且臭味相投,自然成就了一段佳话。
  转念之间,黄权路一切似乎豁然开朗。
  “是你啊,黄大主任。稀客稀客。”贺林从馆中迎了出来,“光临小馆,不成敬意。”
  “细儿,是你?”他说,“老板?”
  “有点奇怪?”
  “真是老板?”他又是一惊。
  自从西校区出现后,自己从工作起一直处在一起的同事,十停去了九停,出去的人开的开私立学校,开私立学校的发达了自不用说;剩下两人中其中一人,现在赫然就站在眼前,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豁然的谜底,突然间闪烁在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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