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太君伸指在赵优莲额上戳了一记:“要不是为了给你们这些小的祈福,我又怎么会巴巴的跑到山上来。你这个小精怪居然还不满,嫌弃山上不好玩!”
老太君现在上普济寺来住半个月,明面上是惯例拜佛。实际上自从她做了六十高寿后,是轻易不出国公府的。这遭不顾府上众人反对,硬要来普济寺,为的是还愿——
年前赵优莲在府中不慎落水。虽然得救的及时,可因着受惊、受寒,她头两日昏迷不醒,人事不知。老太君心疼这个小曾孙女,亲自在菩萨跟前发了愿。也不知到底是赵优莲的福气好,还是菩萨显了灵。反正老太君发了愿后,赵优莲就慢慢醒了。随后在床上躺了多天才下床,精神一直不济。老太君下令将她关在院子里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将精神头给养回来。
因当时已经年下,老太君自然不能紧赶着上山还愿。等到年后,国公府又遇上喜事,还愿的事情越发拖了下来。国公府里的一干人原考虑着老太君高寿,担心她到山上有个好歹,都不愿让她上山。可左拖右拖,始终不能劝得老太君改主意,大家实在没有办法,也只有捡着紧要的,细细拾捡了送老太君上山。
赵优莲自小在老太君跟前长大,最是会看老太君的脸色。现在看老太君笑得惬意,知道她并没有真心怨责,越发讨巧卖乖起来:“人家不过是嘴上说说嘛。要真不想陪老太君,人家何必巴巴的跟着老太君。本来这次跟着,是想着山上不如家里,就怕老太君在山上无聊,想有个人在跟前说笑逗趣的都无。”
赵优莲假意擦擦眼睛:“想来这次有九哥哥和九姐姐同行。那九哥哥最是嘴上能说的,自然能讨得老太君欢心。老太君跟前,又哪里还容得下我一个小小的优莲……”
赵优莲这话听着就是小姑娘捻酸吃味,怕别人跟她抢了老太君跟前的宠。只是话说得乖巧、可怜,倒也不会让听的人心里厌烦。
老太君听得心里好笑,当下就嬉笑着骂说:“还跟你九哥哥计较起来了?你九哥哥就算是个能说的,能顶的过你去?你个小人精,自己说错话了,偏生要绕着弯子编排成老身的不是!”
“人家哪里敢编排老太君的不是。明明句句都是肺腑嘛!老太君你现下当然是这样宽慰着我。可就好似九哥哥说的那般,新人总是有着新鲜的劲头,哪里是旧人能比得了的。旧人再好,那也是只开一季的花儿,开过了就没得可看的了。谁还会惦记着那过气的花儿?”赵优莲拉拉老太君的衣角,眨巴着一双可怜兮兮的水灵秋瞳:“老太君,优莲不想做那只开一季的莲花,开过了就不得老太君的惦记了……”
“你九哥给你讲的这些话?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说起的?”老太君并不奇怪赵优莲小小年纪就能记得下来这么长的话。
赵优莲从小就聪慧,记性好。她一岁识字,三岁拿笔,五岁时就已经书得一手好字。现在虽不满七岁,作诗、绘画、弹琴等才艺却是样样精通,在芜州是出了名的小才女。
赵优莲乖巧地点点头:“那日老太君赏下几个把玩的小玉件,因着丫鬟送过来的时候,将本应送到九哥处和我的弄混了。我想着事情不大,就想着偷偷换过来,所以去了九哥的院子里。九哥院子里几个得脸的人正在赏玩那玉件,有人就跟九哥讨要那东西。我忙去跟九哥说了玉件的事情。也不知九哥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将玉件都给了我,却不接我手里拿的,反还另送了我几个。我推脱不过接下来,出门的时候想着不稳妥,就还是打算回去将九哥那份还给他。却不料,正听见九哥说了那番话……”
老太君听得这番话,脸色当下就沉了下来。五房近两年本就不讨她欢心,只是年前考评的时候,赵佑亭的父亲升了一品,从六品升成五品。国公老爷心里欢喜,就留下赵佑亭在本家说要让他在本家上族学。老太君看着赵佑亭还算顺眼,又嘴上滑溜,所以勉强在面上抬举他一二。却不想这赵佑亭恁是扶不上墙的。只不过小小的得了两番抬举,就长了胆子,敢说出这种话来挤兑赵优莲。顿时老太君心里对赵佑亭就甚为不满。
赵优莲见老太君脸色,知她恼了赵佑亭,当下也不再赘述多的。安静的抿唇,坐在老太君身边细细的看着身上嫩绿色外裳的衣角,好似要看出一朵花儿来。
只是在无人注意到的,赵优莲低垂着看似发呆的剪水秋瞳里,快速滑过一丝冷笑。她这番话,可并没有将原本的事实多加描画,只是捡了几处要紧的没提而已……
九哥哥,怨不得妹妹埋汰你。要怪,只怪你有个好妹妹,好娘亲。她们既然背地里要我的命,也不能怪我保着命后,下手还击……
赵优莲年前落水的事发生后,国公府里打的打,卖的卖,确实发落了好些个奴才,也责了管事的四夫人。
赵优莲虽然年纪小,但是自小在黑而乱的芜州本家长大,见多了女人间各种拿得上台面,拿不上台面的手段。加之聪慧,她对各房之间使阴招整人、害人的招数懂得不少。她没有害人之心,但存着防人之心。在本家几年,也就少有中招的时候。
上次意外落水,九死一生间,她明白是被人下套中了阴招。她年纪还小,消息不够灵通。可她爹娘放在本家伺候她的身边人里,却有着消息灵、手段好的人精。赵优莲养病的时候,底下人就查清楚她落水的事跟五房三奶奶、十姑娘有关。等到赵优莲养好病,和着底下的心腹商量一通,加上她爹娘传来的意思,都觉得五房三奶奶现在因着三爷升官的事正被抬举,十姑娘又待要和珋州的汪同知家里结亲,一时半会不宜妄动。既然旁的暂时动不了,赵优莲和底下心腹商量后就决定先拿赵佑亭开刀——让赵佑亭在老太君跟前失宠。正是存着那种种思量盘算,所以才生了今日马车上的一番口端是非……
跟车伺候老太君的身边人,是当年老太君的陪嫁丫头绿棉。她只看老太君的脸色就猜到老太君是心里有了不痛快,张口小心劝道:“九少爷到底年纪小,说话口没遮拦的……”
老太君心里本就有气,听绿棉开口来劝,越发火上浇油,恼得更加厉害,思量着车上车外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说话也就没了顾忌。只见她冷哼一声,不悦道“他年纪小口无遮拦?要我看就是被他那拿不上台面的娘给惯的!小门小户出身的就是没见识,教个孩子也不是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你看看五房,上上下下就没个见识长的,他们教出来的又有哪个好的?偏生老太爷这次要抬举五房,我本以为好歹五房有个赵佑亭能将将看入眼里,却不想……”
五房的老爷并不是老太君所出,而是老爷当年青梅竹马的表妹,徐太姨奶奶所出。徐太姨奶奶在世的时候,很是受宠,在府里一直隐隐有压倒正房老太君的势头。只是这位受宠的太姨奶奶身子不好,跟着老太爷多年,前前后后总是保不住胎,后来拼掉性命才换来了五老爷这么一个出世就用药吊命的孩子。太姨奶奶生前曾喜爱娘家的一个侄女,言语间提过想娶那侄女做媳妇。因着太姨奶奶离世早,老太爷心疼小小年纪的五老爷没娘,身子又弱,想着那门亲事是太姨奶奶临终前的愿望,就不顾老太君的意愿给五老爷娶了徐家姑娘。
老太君本就为太姨奶奶的事情不待见徐家,偏这徐家过门来的五夫人还是个小家子气的女人,惹得老太君越发看五房不上眼。
太姨奶奶死后,老太爷慢慢发现老太君的好,对老太君好起来。老太君也就慢慢散了跟死人争长短的念头。加之五房老爷才二十就过世,只留下个寡妇和襁褓中的小孩子。老太君可怜五房仅剩寡母幼子,倒也不曾亏待过五房分毫。说起来,后来老太君不再待见五房,也是那五夫人和三爷自找的!
老太君在三爷赵廷巍年岁到的时候,本为他看中一户高门大院的官家千金。偏赵廷巍在成亲这件事上,倔着脾气按他娘的意思,迎了个徐家人过来。这件事触得老太君心有不满,但顾全大家的面子,明面上也没有过多指责。
赵廷巍迎娶的这位徐家过来的三奶奶,性格泼辣、粗俗,最是没有眼力劲。在本家短短一月就将本家上上下下的大半主子得罪光了,可以说是个谁提起都觉得头疼的主!要不是只在本家短暂停留一个多月后就跟着三爷去了外地赴任,只怕早被本家那些人给阴着,消失得不明不白。
原被老太君看中的那个官家千金在出嫁后,成为远近都夸的贤妇。老太君拿着两个女人,两相比较下,想到赵廷巍为了三奶奶这么个拿不上台面的,不堪一提的女人而推了那样好的官家千金,老太君心里是越发觉得被五房扫了面子。本就对徐家怀有成见,再摊上这样的事情,老太君至此对满是徐家妇的五房就彻底看不顺眼!
“老太君,你别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你看九哥哥觉得不称心,回头让她们慢慢教就是了。何必为这样的小事,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呢?”赵优莲看老太君神色激动,脸色沉得跟那要下暴雨的天穹一样,忙跳出来和稀泥。且不论老太君是她在本家的头号靠山,不能出一丁点事。就看在老太君多年来拉拔她长大的情分,赵优莲也是真真的心疼老太君,舍不得老太君真给气起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