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这种自足似乎感染了他,他心里仅有的那一点自足感,被这场景渲染出一声轻喟。
外面一阵又一阵的猜拳声嘻笑声笑骂声锅铲翻声桌子被拉动声沷水声,远处的引擎声喇叭声汽笛声。点缀出一个安详而又不宁静的夜。这个夜注定不宁静,当坐下后,王群就有这种感觉,如今看着摇晃的酒杯,杯中物摇坠出无底的心绪。他暗自叹口气,看着张权禄自斟自饮,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突然泛起无端却有序的一声低吼。
“你吼啷子?还有啷子不满意的?”
“张主任,没有啷子,没啷子。只是听到外面的这个劳七混八的声音,有些心烦。”
“但是,九年哰,我是说九年没得听到哰,我却感到特别亲切。”
没等王群问下去,张权禄自说自话:“九年呐,那段历史一晃已经九年,真的很亲切。就像昨天刚发生的一样。来——干——你咋个不干?”
“看到外面的,我干不下。我喜欢在清风古雅的气氛下,才有心情干酒。”
王群此话把张权禄带到了那个空濛的时代:今天的王群不正是自己当年的真实写照吗?嗨,当时幸好还有那么一党子难兄难弟似的酒友,如今置身酒馆,也不过王群这么个同事孤坐对面,把杯叙愁了。
王群显然看到了他脸上的变化,那是一种真实的回味,如假包换的亲切。“主任,你似乎想起了许多人。”
“是啊,不过纠正一下你的话,不是许多,是一个。”
“一个?”
“谁?”
“自然不是你。”
“看你那副悠然神往的样子。就知道肯定不是我。”
“说出来你也晓不得。”
“那就别说哰。”
“在我面前,激将法没用。不过坐在这点,能见过他多好呐,这个郑老二,十年不见哰吧?”
此时只听柜台后面一声脆响,两人朝老板看上只见老板抬起头来,有些失色:“失态失态,对不住张主任哰。”
“是你,陈飞鹏。你居然开起酒馆来哰?”
“这不,听说当年的张权禄成哰主任,兄弟我命贱,哪里敢认你这个民中红人呐。”
“陈哥,这你就错哰。一次坐在酒桌谈心,就是一辈子的兄弟。兄弟嘛,哪点讲究呃多臭规矩。的规矩,哈哈,规矩多哰,的害人不浅。过来,叙叙旧,咋个些?”
陈飞鹏收拾起抽屉里的钱物,轻轻一笑,把钱捆成一把,一边走出柜台,一边朝楼边走去:“你两个等倒起,老子收好再来跟你两个麻乎乎哩厌上一回。”只听得一阵木楼梯子轧轧响,接着一阵木楼板嗵嗵响。停止。木箱的响动声顿起,翻箱倒柜声叠起。楼板响动。楼梯响动。一阵轻咳声。
陈飞鹏再次出现在过道上:“整整整,可惜呐。少哰郑老二,整酒不带劲喽——”
张权禄眺望着遥远的天空,那一带阴霾下的红晕:“是啊,我们十年没有坐在一张桌上整哰吧?”
陈飞鹏道也是一阵叹息:“要是能再坐到一张桌子上,多美的事儿啊——”
第十五章 逢故知语惊酒友1
王群的哲理往往在人们余兴未了之际,给人迎头痛击。
人性的光辉有时如刀芒一般,一闪,刺得人脑梗塞。王群突然说,如今的人分成两半,其中一半在看戏,一半在做秀。做秀的人累得命悬中天。看戏的人只看戏倒也算哰,看完评品评品也就算了。可是有的看戏的人很入戏,看着看着就一个猛子扎了进来。扎进来也就扎进来吧,诶,你还别说,突然之间串起角来。
“哦,这事倒是新鲜哰。你演你的戏,哪个又来串你戏哰?”陈飞鹏转身,飞快地乜了他一眼,一脸的扫兴。
“张哥,我可以这么叫你吧?”王群见他点了点头,“我替你不值呐。”
“咋个桃不值起来哰?”
“不咋个,啊,不咋个……”他的话头戛然而止,两眼望着门外。张权禄自然听到了响动返回低矮的酒桌旁与王群碰起杯来,接着抓过筷子,拈起一箸凉拌卤肉放进嘴里。而陈飞鹏也自回到了柜台后,爬在柜台沿上。低下了头。
这时,从酒店外走进了两个男人,确切地说,是两个看似潦倒的人,看那副潦倒相,就晓得潦倒得可以。这是王群凑近张权禄耳旁轻言细语的。张权禄听后一笑过后心底一酸。但是细细地乜了下,从衣服了上方那两张脸上却有着无比的傲然。
张权禄抬起醉眼,惺松出四个华丽的乐章。起码在他看来是如此,因为他们的穿着与这个霉衣烂匟的酒店极不相符。即使是满脸胡渣也掉不下那一身的富态。那可是一身——在南眳人看来是最昂贵的服装了,只有在南眳最气派的一家服装店才有得卖,不过皱巴巴的,不仔细看,肯定会让人觉得这是身多么贫贱的西服。一路风尘仆仆的样子。这两个人进得小酒馆来,选定最靠里的一桌桌子坐下,双眼盯着陈飞鹏,似乎觉得陈飞鹏很有意似的。
那两人就那么坐着,坐了一会儿。见到陈飞鹏还不上酒,其中一个低叱道:“酒,拐枣酒?”
陈飞鹏抬起那双睡眼,打量起两个人来:“我一直以为你俩是躲雨的。”
“躲啷子雨?你仔细看看,我们两个是哪个?”
“妈的,十年不见,就让老子哥俩像呃干耗着?”
陈飞鹏又仔细打量起两个人来,突然双眼一亮:“你们两个细儿呐。十年不见,哪里发财去哰?”
张权禄听两人说话,其中一个声音倒似很熟。
其中一个靠左右尽头坐着的汉子道:“十年呐,原来的景家小酒馆已经成哰啷子‘英帝大酒家’。我们找哰好久,终于才找到一家好样的酒馆。嗯,还是这里亲切。”
另外一个也随声附和:“是啊,还有哪里有这儿清静?无争无斗无鄙视无恭维。倒叫我们好一顿找。”
“你说干脆点吧,好不好,郑老二,无马屁无销烟,岂不直接。”王群在这夸张的声调中染上半面的不自在。
“还是成成说得对,这不,我们之所以来这点,是来忆苦思甜来哩。”
“郑老二,成成,你们十年前的那个夜晚,离开了我们一起相聚的那棵榕树下,就再没有见过你们哰。到底去哰哪里?”
于是老板跟那两个人谈起了离开南眳时的情景,那是一个难忘的情景呐。三人同声慨叹。那一面后,虽没有婆姨般流泪,但是杯在指上流,酒在口中游。六目无眼泪,但缺一人就。那个叫成成说,还记得不,那天真怪,人都要离开哰,居然还那么一段凄厉的二胡,揪哰魂一样。今天看到你陈飞鹏,一想起那二胡声,真想哭……想起那个人,老子现在都在恨。
张权禄暗想:榕树下,二胡声,话离别。不正是一场悲凄的古典离别场景吗?榕树哗哗送冬来,清醇几盏话别离,匆匆人世独苍茫,二胡倾缚离人情。
“别提哰别提哰。再说当时他要是有事呢?而且他那子的日子也好不过。”郑老二说着话,眼角沧桑尽现。一皱一皱的眉头,依稀在诉说着十年来的艰辛。是的,正是一副历尽沧桑难为雨,除却巫山但现云的模样。等两人再次坐定,陈飞鹏赶紧上了酒:“来拐枣酒。如假包换的拐枣酒。”
“量你陈飞鹏也不敢拿一钵红糖水来唬我两个噻。”
听了陈飞鹏的,张权禄依稀记起一个人来,又仔细打量起三个人。不看不得了,一看吓一跳:说冤家冤家就到。
只见那陈飞鹏尴尬一笑:“就是就是,看成成说到哪点去哰。我们三个,穿开裆裤就玩起哩,外人咹?”那边三人说着话,郑老二挺直了腰板,朝张权禄他们这边看来,就那么一瞄,就奔了过来:“张权禄呐,日子还像过去呃泡在酒馆里?”说着话,朝他俩走来。直到他俩身旁招呼道,“过来一起整酒如何?热闹,就图个安逸。十年没见哰吧,你得罪的那三个老头子应该早就下哰吧,你的日子也应该好过点哰吧?树直有用,人直无缝生呐。当初,你不如跟老子们跑广东蹓跶蹓跶,有老子们两个吃的就少不了你吃哩,。嗨,可叹呐可惜——”
张权禄站起身来,仔细看了看面前的这个人,哈哈一笑:“你啊,郑青波郑老二。”
“正是老子郑老二郑青波。”
“你看老夫是哪个?”
“有郑青波的地方就有端木成。哪还用得着看。不过你都发福得让人不敢相认哰,要不是郑青波还呃清瘦俊郎,只怕还认不出来哰喽。”
“哈哈,十年哰吧。在那家酒馆里——如今的英帝大酒家里,哦,哈哈,是你醉哰,还是我醉哰?”
“那时你清醒着嘞,可是结果咋样?那时我天天醉着,结果又咋样?”
那酒家陈飞鹏走上前来:“既然张主任都愿过来哰,就一起喝吧。我请客,真正的自费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