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那影真的又侵入心底,扰得他有些不安起来。
  “我更得去哰。”
  素芳突然有些幽怨起来:“好吧,那我明天送送你。”
  自己出门素芳可是从来爱理不理的,这次竟然要送行。他觉得有些意外,而看了她的眼神,像是赴杀场生离死别一般。
  那影又开始折腾起来。
  “记住,到那边后,千万记住,别跟她住在同一家旅馆。”
  这话在他上火车后,又不知叮咛了几遍。总之他已经记不清了。不过两个月后,他突然明白了,头发短的素芳,原来也有见识长的时候。
  自从张权禄离开南眳十天后,王群的回归,让素芳感到些许不安。
  这种不安产生于一件并不意外的事。那天,王群一进办公室就嚷嚷道:“民族中学的春天终于来临哰,嘿嘿,终于来临哰。”
  大家听到他的话一出口,都暗道,嘿嘿,没有想到民族中学出了不少假的神经病,如今看来还真要出一个如假包换的疯子了。
  三天后,校园内不得不佩服起他的英明善断起来。
  王群这话,在校园内一嚷就是三天。再过了两天,突然从市面上传来了名言被双规的消息。消息的大致内容是:名言居然到澳门最大的赌博场所,可是原因待查。
  大家一见他的面,大肆赞扬了他的先见之明。都说,你个细儿,万事通真还就是万事通。居然通到了市里都不知道,你细儿倒预先知道了。
  不过,校园内的另一党子人,听了后,却对他是敬而远之的。同时也奇怪,张权禄逃过此刧,难道是天意?或者是名言的死鬼在瞑瞑中帮了一把。
  此事争论了几天,素芳的铁杆拍挡私下问起她来。
  素芳道:“他的确去哰澳门,不过一个坐东,一个住西。大家可别引申得太远。不然,咋就不见他跟闽艳一起到五监狱喝风去?”
  大家一想也对。
  暗中自然有人向王群打听。
  王群道:“不可说不可说。要问,你们得去问纪委、检察院,问我?嘿嘿,说实话,那天我突然做了个梦,梦见名校戴着镣铐的形象,一梦惊醒而已。哈哈,哈哈,仅此而已。”
  大家看到他诡秘的笑脸,心底也跟着诡秘了一番。不过见到素芳,总说“恭喜恭喜”。至于恭喜什么,大家似乎心照不宣,没有明说。倒是那六个铁杆私下道:“恭喜张权禄终于抗战胜利。”
  素芳表面笑着应酬着,心里却说不出的苦:这个死鬼,既然没有和闽艳一同回来,那会去哪里了呢?
  但是,一个礼拜后,名言因证据不足,出狱了。
  校园里风波似乎又再次暗暗让人背心发凉。
  王群倒冷静了下来,成天往校长室跑得更勤快了,真成了枉勤了。
  第二十七章 尾声
  日子一凑就是两个多月。两个多月,素芳一直在织毛衣。
  那件毛衣一织就是两个月。灰色的背景,宽阔的胸围,熊一样的腰身。
  “妈妈妈妈,爸爸咋个还不回来?”明明下课后,进入客厅,一边脱鞋,一边问道。
  这话,明明不知问了多少遍。每次问起,素芳总是鼻头一酸,而后又甜甜一笑。
  “儿子,没事没事。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能他还在忙吧,忙过哰冬天,春天就会回来。”
  说完话,转过身,偷偷擦了擦噙在眼角的泪水。喃喃自语:“死鬼死鬼,你回来哰,看我咋个制你。”
  “妈妈,你咋个制爸爸?”
  “唉,咋个制?啊,是啊,咋个制?”
  “罚他给我当马马骑三天,你看咋个些?妈妈,爸爸已经三年没有给我当马马哰。”
  “好,就像呃罚吧。诶,儿子呐——”
  说完,她看了看那件毛衣,只觉得还是不如意。于是,又慢慢地拆开,直拆到。然后又开始慢慢编织起来。手颤微微的,心有所思地,一边看着电视屏幕,手却按部就班地织起了毛衣。
  也不知怎地,最近她几乎再没有闲情看什么韩剧。而从来不看的南眳台,却像是勾了她的魂似的。
  南眳台的新闻一闪一闪地,从眼前渡过,又从心底消失。在那呆板的新闻程序过后,却摇曳着她此起彼伏的思念。
  每当新闻过后,她又不禁喃喃自语:“死鬼死鬼,还好还好,唉,死鬼——”
  “死鬼是啷子意思?”小明收住正在作业本上笔头,抬起头,愣愣地问道。
  “死鬼是啷子意思?”她愣了愣,“还会是啷子意思?就是哪个死鬼吧?”她的话倒似在自言自语,缠络着欲压。
  说话间,目光总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跳荡着,依稀在紧紧抓着什么,又想是企盼着什么似的。
  小明看着妈妈那忧郁的神色,觉得有些怕人。问过之后,看着妈妈异常的举止,不敢再问,埋下头,又耍开了笔头。
  素芳看着渐渐懂事起来的小明,不觉发出一声轻喟。
  此时,只听客厅门的锁响了起来。她停下了编织。手一抖,毛衣、针线滑落地上。然后慢慢从沙发里趁起身来,愣在沙发边上。两眼注目着客厅门。
  她愣愣的眼睛突然火辣辣起来,手激烈地颤抖着,泪水不由得涌出眼帘。
  “哦,死鬼——”
  小明收起作业本,站起身来。走到客厅门旁,开门,扑到那人身上:“妈妈,我的马马回来哰。”
  “马马?”那人疑惑地看了看小明,又执着凝望着素芳。
  素芳站在沙发的旁边,没有动,口中只缓慢地低呼一声:“死鬼,回来哰?”
  此时,只听南眳台的新闻刚刚开始,主持人刚刚开始播放第一条新闻。
  那人一听新闻,很快地放下刚扑到怀中的小明,接着扑到沙发边,轻轻拍了拍素芳的肩膀。
  素芳仍然愣愣地看着他:“你都去哰哪点?”
  “唉,一言难尽呐。明天再细说,你看新闻,一起看新闻。”
  “我不看新闻。”
  “你看看,看过后,你一定会高兴的。”
  “人家就不看。”
  素芳说着话,一双眼睛仍然盯着他的脸。凄凄惶惶的,像是突然又拾回了什么东西似的。
  那人一把把她揽入怀中,然后伸出右手,拨过她的头,对着电视屏幕:“你看,你一定会百感交集的。”
  电视里正在播放着新闻。
  “这个小蹄子,居然成名明星哰?”
  “是啊,陆团长前程似锦哰?过去有一个剧本救活一个歌舞团的说法,那是钟琪鸿的母亲;现在又是一个舞蹈天才救活一个歌舞团呐,这回是钟琪鸿自己。”
  在张权禄的提醒下,素芳收回目光,重新投向电视屏幕。素芳看过电视,又回首仔细打量着他。
  “你到底都去哪些地方哰?”
  他凑近她的耳朵轻声说哰一阵。
  “治好哰?真的治好哰?”
  他嗯了一声道:“两代人,救活了一个剧团,难道是天意?得跟名校通个口气去。”
  “你还提她?”素芳转念之间,又道,“你是该提她。你晓得她刚从那儿回来不到一个月。”
  “哪点?”
  “五监狱。”
  “咋个会像呃?难道是他?真的是他?”
  “不错,我想,肯定是他。”
  “不管咋个些,我还是得去看看她,你说呢?”
  “张权禄,你晓得吧?这么多年来,我越看你越不顺眼,不过有一点,却让我心服口服。忠诚,对一个人的忠诚,你是最让我心服口服的。”
  “素芳,你错哰不是。我是对这个学校忠诚。”
  “你骗人哰吧?”
  “你仔细想想,民中的忠臣,八年来,十停被逼离开了九停。何林走哰,贺风波走哰,其他正直的人都走哰。他们为啷子走?忠诚呐,忠诚害人不浅呐,所谓无欲则刚,刚则易折。可是学校还得继续下去,你说是不是?要想让民中能够稍微正常地运行下去,就不得不另寻一条路哰。所以我想,如果能把对学校的忠与个人的诚很好的结合起来,留得一点火焰,忠诚就不会从民中消失,学校就还有一丝振兴的机会。”
  素芳错愕地看着他,直到今天,亲耳听到这样一段有关忠诚的论调,她不觉泛起了六分暖意,四分寒意。久久地看着他,噎在心中的气与苦、焦与怨、绝望与希望,硬生生逼出四行清泪。
  “你真像呃想的?”
  “我实际上也像呃做哰。”张权禄坚定点了点头,接着又是一声长叹:“天底下有两种聪明人,一种是奸臣,一种忠臣。奸臣活得容易却留下千古骂名,忠臣活得不容易,稍有差池便不得好死。所以我只想找一条好死的路,来为学校做点实事哰。”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