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找不到她,亦或是倔强地不去找她。他惶恐她会怎样回来,以何种姿态出现;他惶恐她再也不回来,如卖店这般抛下这儿的一切;他更惶恐她的回归是否会伴随着另一个某某人的出现,从此他再也找不到理由出现在她身边。他焦躁地不敢继续想下去,只能努力维持那份平淡的面具,尝试接受和习惯她的离开。只是每每触及,就会像突然坠入黑暗不辨四周般慌乱了心神,没有方向,没有可以依寻的光。
在天光将暗未暗时,止步于房内的空气再次流转,他翻查电话簿接通另一个号码:“打扰了,我是端木了然……我想委托您一件事情……”
冰欺凌店中,女子将手机放在细软之物上,以免震动惊扰了其他客人。同一个号码的未接呼叫个数持续累加。吞下最后一口冰霜,她望着窗外的冰屑默默吐出一口凉气,即便是在室外的冰天雪地里也化不出白雾来。宫一走到店外想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店要卖了,家回不去了。那么这座城市是不是还需要自己呆下去?雪粒在傍晚时分变大了,进而融合成了雪花,由着北方吹来的冰风刮得漫天飘洒,打着旋依附到不同的物件上。宫一拉低毛线帽把耳朵完全抱进去,外侧的毛须上已经结满了细密的小雪珠。
踏着路砖上逐渐积起来的雪层,她停在并不是自己家的住宅楼下。还不算厚的白被盖在楼前的绿化带上,密密麻麻地布上了些黑色的雪洞。抬起头,目光随即上移,飘过几个透出灯光的窗口停留在光群中的一层。尽管根本没打算去找他,可当看见那一方黑暗时,心脏仍是被钝击一下,随着不再明朗的天光低落下去。转身离开的脚步不自觉懒下来,于是徘徊在小区内的人影捡起地上一根枯脆断落下的枝杈蹲在一处平展的雪前,像儿时在雪被上印出小脚印般将木棍插在上面,起笔前最先想到的却只有那个人的名字,于是心情又异样矛盾了几分。
苍白的天幕最终还是暗了下来,夜的黑暗无光淹没一切。雪依旧如前时,只是风稍稍停息了,前者便缓慢安宁地落在先前的积雪上,盖过角落中人们无意探查的字迹。等到雪化的时候,就会什么也留不下了吧。宫一往临时租住的屋子去时这么想。就这样,别让我找到你,别来找我。时间可以消磨一切,以及生命。冷风吹过,淘气地从宽松的衣领滑过她温热的肤理。女子环抱住自己打起寒战,将脸缩进领子中,最终蹲在拐角的路灯下,伏首于膝间。
呐,端木,如果我还能吧,我就把过去积攒的眼泪全部给你,然后我们回到交集前,你我不相识,不相思,如果我可以为你哭出来……
端木从宫一家出来,看着越下越大的雪只觉得眼花头晕便没去取车,拖着步子走出小区向另一个方向的车站去。出门便开车,到哪儿都有暖气的身体似乎还不能适应大自然的温度,一阵阵发寒。但自内而散的寒气并没有让脑袋有多清醒,端木没太在意。
很久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对冬季的低温的确没什么抵抗力。每年冬寒的时候总有那么几次不时的脑袋发晕,困顿得只想像动物那样钻进土里冬眠。被拖到医院查过来查过去,也只是说身体不好,和别的症状一样找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就放任了。况且于父母分开单独住以后,只说好了,也就捎带过去了。
车站处也只有几个晚归的上班族三三两两站着,来一辆车也是空空荡荡的,带走几个人。雪夜的车站也就更加冷清了。端木倚在身后的广告牌上,揉揉视线有些发花的眼睛,意识比往年发作时更加恍惚了些。无事可干的男子掏出手机习惯性地拨出一串号码,也许拨通了,也许……
宫一的手机屏幕闪了一下,又灭了下去。女子只当是短信息没多想,拿起电吹风烘干刚洗干净的头发后才爬到床上翻看,发现是那个今天下午播进来好些次的号码,熟悉的尾号,即便从电话簿中删去多时也还来不及忘掉的数字。也许该说删掉后从一串数字中更轻易地拎出它来了吧。宫一想不出他响一声的含义。以前的每一次,他总是会等线路自动挂断才罢休,从未有过的情况哽在心里让她不禁多想几分。从拨错了号码到无意中挂断,从木头的顽皮再到他身旁人的恶作剧。她盘腿坐在床上,心里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么久了还要来搅她不安神的家伙!难道不明白他已经被她抛弃了吗!
宫一趴在床边的窗台上望着黑色穹隆中飘飞的雪片,在屋内灯光的映照下染上点点暖意,落在窗沿上逐渐堆积。在端木那个不明不白只亮了一下的电话后,委托律师也打来了电话说有一位委托人透过律师表示希望能承接下那家店,但希望卖家能再把价格往下压一压。宫一问过对方的意思,她出的价位本来就有些偏高的,虽说是想尽快出手,但也不知是不是她潜意识里舍不得。犹豫了下,她说:“那交易事项就麻烦您了,合同拟好就请通知我吧。”
静,很静,屋子里除了空气的流动再没有任何声音,然而它也是那般静默的。闹,喧闹,外面的雪乘着再次腾起的风势闹得欢快。宫一仰躺在床面上伸手去抓屋子正中电灯的光线。
店是用“她”留下的保险金买的,自己半工半读攒下的钱加上云扬的“捐赠”搞定了店内装潢以及初期的基本设备。后来有了做糕点的师傅和一群八卦的服务员,加上尚可那个免费劳动力。宫一又想起收银台后那一架子各式各样的杯子,那个是不是也要留在店里呢?这个也算“浅痕”的财产之一吧。有人说,一杯子,一辈子。他们那么傻送那么多,这要和她耗上几辈子啊?这么想的时候,宫一又觉得好笑了。谁信了谁才傻呢。那些到时候问那个人要不要吧。如果他不稀罕,她就一个个拖回来呗。
想着想着她便连灯也没关就朦胧睡去了。梦里有电话打进来,宫一记得为了不错过律师的联络她才把静音取消的。这么晚了总不可能是律师的紧急通知吧。看着亮白屏幕上的陌生号码,宫一的心又混乱了,把头捂在被子里缩成一个球。
“端木……”
同一个号码在给宫一挂去电话而没有被接通后,又打到了刚好完成交接班准备回家的左航手机上,介绍完自己的所在并确认过对方的身份后,电话中的女声道:“端木了然先生因在公交车站突然昏迷被送往我医院进行抢救,请问您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
站在端木病床前,左航轻叹一声,不过只足月未见,他怎么就把自己整到医院里了呢?病房里太安静,呼吸机发出叹息般的响动。估计还是为了宫一那丫头吧。本以为只要渐渐深入,以端木的心性足可以捂暖了她冰封麻木的神经,不想她突然逃掉了,倒是苦了这个孩子。如此想来,病房内站立的人不禁再发出一声叹息。
端木还没醒,医生说他体质太弱,加上寒症未消又过度劳累才会突然晕倒的。只要多加休息,保持心情舒畅也并无大碍。
左航走到医院走廊上,轻轻带上门。有哪一个人不希望自己心情轻松点?那小子八成是想宫一想得睡不着吧。他知道端木从来都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往心里塞,面子上总是不用人担心的。可旁观的人又能从何开导?也只能默然陪伴罢了吧。脑海中的思虑转一个拐角,那丫头又在哪里?思维又顺势滑进一个就不愈合的疼痛里,也该通知那个人一声吧。也许能联系上神隐的丫头呢?可是联系上又能怎样,会回的一定舍不得,舍得了也就不用再回来了。可他依然驾着车向“多维次元”开去,不能说没有想借此见他一面的私心。一眼,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41.梦?真实……
更新时间2012-3-16 22:29:37 字数:3333
端木看见宫一站在“浅痕”宽大的落地玻璃墙前,闲闲地拉起竹帘。清晨金丝万缕的阳光一层一层笼在她身上,让她消失在光芒中。只剩下卷起的青黄色帘子。
端木看见宫一蹲在晚开的紫阳花前,雨丝顺着她柔和的脸廓滑落,像眼泪滴在花捧中。他走上前,她却离开走向另一个方向。
端木看见昏暗的角落,宫一微微高举笛形杯冲他笑,唇色如杯中的酒水一样润泽。杯斜酒倾,液体由桌沿落成细流,却不见了持杯的人。
端木看见宫一在暖黄色的街灯下停留,忽而又远了;端木看见宫一坐在夜幕下的公路边,一双水眸里是前方洞黑的旷野,天地交汇处深浅不一的色差划出一条不平直的分界;端木看见宫一就在他身边,很近,可他却始终碰不到她。
端木急了,想叫她。意识却跌进一片黑暗又转向清醒。梦远了,朦胧睁开的眼前景象模糊,仿佛还在梦里。一边的窗帘大开,窗外一片光亮,他没去急寻这儿是哪里,目光追随着一个很快便消失在关闭的房门后的背影,他动了动手指妄想抬手挽留那个身影,微弱的声音被隔绝在呼吸罩内。
“宫一……”
宫一很多次地梦到自己从很高的地方跳下去,心脏猛烈地撞击在皮骨下,悬停在喉管处堵着。风从耳边翻动鬓发穿隙而过。她本能地恐惧那份骤停的心跳,却有雀跃它带给自己的紧张和刺激。无数次梦里醒来,她站在自家窗前俯瞰整个市区,流光逆转,千紫万红。如果此刻从这儿迈出去,感受又会如何呢?路过的小车车灯由脆弱的梦隙射入,唤醒她紧张的意识。手机再次地震动则彻底敲碎了扰人的梦魇。宫一翻身摸索拿起昨晚藏于枕下的物件,“有一条未读短信”的字样占据了半个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