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彼此本就没有前路可以继续,为什么还要截断唯一的退路?在这份感情里,他远远比她活得洒脱自如。有了阅历的男人,比经历苍白的男人,更懂得如何平衡各种关系,并随时做到全身而退。时间会让人迅即老去,也会让人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她不知道此刻在想谁,或者谁也不想。她只是寂寞。
谁是谁的沉沦(二十)
仕诚酒醒之后打来电话,北北正一个人百无聊赖的逛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买的。因为周末的缘故,超市显得格外热闹,沸沸扬扬如同菜市场。他工作繁忙,常常会有应酬。尽量克制酒精的摄入量了,虽不至于每次都烂醉如泥,但头痛,胃痛有增无减。北北都有些分不清到底他的工作就是应酬,还是应酬是他必须的工作。他说,这些年,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在这个城市站稳了脚,认识了很多很多人。不用说,北北也能猜到,各行各业的,一定都在他的涉猎范围。他身上有劳动过的朴素印迹,也有商业社会留下的机敏,智睿,回转自如,得以自保。他总说,身不由己。也许,让他身不由己的,除了这让他站稳脚的广大社会关系网之外,还有这份迟到的却让人难以抗拒的感情。
她在网上查到,椴树蜂蜜可以缓解酒后的不适感。走了三站路,问了四家蜂蜜专卖店,都没有这种蜂蜜。很沮丧,有些累。坐在天桥的阶梯上。偶尔有通行的路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她一眼。路面上有几片凋零的黄叶随着风打着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起风了,这个城市的秋天总是很短暂。要细心的捕捉才能发现。日子匆忙的时候,似乎只能感知到一瞬间从夏天过渡到冬天去了。她喜欢这个时节,太阳是个温和慈祥的老人,给予人们体贴适宜的温度。路边的站台上,候车的人陆续多了起来。车来了,带走一些人,也留下一些人。一切井然有序。剩下的或淡然,或焦急,或疲惫的等待属于自己的那班车。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班车,目的明确,行程确定,她呢?她做过最多的事就是随意坐上一班不知开往哪里的班车,走到终点,然后再徒然原路折返。没有目标,甚至没有趋向性。只是选择盲目流浪,辗转流离,带走内心的寂寞与茫然。
她在超市里找到了椴树蜂蜜。他会去接她,她耐心的等待。
“我最喜欢逛的地方,就是图书馆和超市。不用和人讨价还价,可以随心所欲的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她的性格淡然安宁,内心保守谨慎,偏于孤僻。一向讨厌在商场里为了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与人讨价还价。“我们去那边买酸奶吧。”她推着手推车自顾自的往前走。这样的场合,他们通常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走在前面,他在后面,对彼此之间的关系有种讳莫如深的默契。一回头,却发现找不到仕诚了。超市里灯光明亮,人头攒动,声音纷杂。明明他刚才还在,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她兀自结了帐,只买了两大罐蜂蜜,出了超市。他已经安然的坐在车里,抽着烟。
“刚才在超市,恰好碰到一个以前的下属。”这个城市真是可大可小。对于北北而言,每天要乘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去上班,她总是想,住在小地方也总有小地方的好处,至少上班不用这么累。对于张仕诚而言,这个城市真小,走到哪里都是他的熟人,要时刻提防着半个人类似的。
苍白无力的解释,她沉默以对。他对自己的有所保留镇定自若。也许他并不是在做解释。他只是告诉她一个事实,让她看到结果。她是一个具备自我意识以及认知性的成年人,选择这条路,就该明确其中隐藏的突如其来的伤害,她必须接受。他的逃避将她刻意抛在脑后的现实全部推置眼前,一一呈现,不断刺激她无所适从的心。她看不到他对感情的担负与尊重。他只是不愿,或者他,身不由己。
那一年英语演讲比赛之后,校园里总是能看到一诺牵着她的手招摇过市。她是系花,英语演讲赛拿了全院的第一,写的一手好文章,屡见报端,是学校的播音员,每天中午和下午吃饭的间隙,全校的人都能听到北北悦人的声音。她是宋一诺的女人,他有什么理由不骄傲呢?“最好的人生,就是在长大之前遇见彼此,然后结婚。北北,你给了我最好的人生。”他在玉兰花树下拥吻她。那是她的初吻,她听到玉兰绽放的声音,缓慢而清脆。微风滑过皮肤,清清凉凉。一诺的双臂结实有力,胸膛宽阔温暖,他身上散发着质朴迷人的气息,让她沉醉。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我应当为自己庆幸。” 沈从文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了最美的张兆和,穷尽了自己的一生去爱这个女人。宋一诺的确比张仕诚更有资格爱北北。
谁是谁的沉沦(二一)
“我们去吃饭吧。”他试图将她揽在怀里,北北侧了侧身,扭头看向窗外。他悻悻然的驱车开往南郊。那里有一家鱼是北北最爱吃的。除了鱼之外,她几乎素食。他说,以后我要每天带你去吃鱼,让你胖起来。她当他是玩笑话,他每天都有应酬不完的饭局,也许没有更多的时间匀给她。她在他这里没有需索,也不表白,表白是变相的需索。即使偶尔觉得委屈,知道自己要什么,可她不说。不是让他猜不透,而是不想她的存在,带给他不必要的麻烦。他已经完全得到她,她的温驯顺从,她的自我放低,是心甘情愿的沦陷。也许他爱她,爱的自私而无奈。他说,北北,你总是让我猜测。他耐心观察她,她的口味,她的喜好,她的一切的一切。她是个惯于隐忍的女子。
开到南郊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车子停在了桥的对面,他们走过去。夜风清凉,北北穿着白色的七分裤,光脚穿了一双蓝色的细带麻编凉鞋,她很喜欢凉意款款的初秋。倒影在河面上闪烁的霓虹灯,像各色的涂料盒。远处天边偶尔有蓝紫色的闪电,像一条条小蛇一样迅即掠过,继而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快下雨了,这个城市的初秋总是雨水丰沛。
仕诚走在前面,他们之间隔了很远的距离。她借着夜色看着他远去的微偻的背影,心中飞翔盘桓许久的鸟,突然收拢了翅膀,想要停歇。遥远的天边,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北北,不要停下,要上路。拣尽寒枝不肯栖,如今这颗大树底下,被保护起来的是一个无辜的女人以及他们年幼的孩子。她,始终还是那只流浪的鸟。
还未走到餐厅门前时,已经看见张仕诚走了出来。她停了下来,往回折返。雷声愈来愈紧密,步伐也愈来愈快。她径直奔走到桥头,风扑打在她的脸上,她终于没能忍住,哭了起来。
他跟了过来。“丫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会这么巧,到哪里都能遇到熟人。我的一个朋友恰好也在那里吃饭,我们换一家餐厅。让你受委屈了。”他伸出手臂拥抱她。她却兀自蹲了下去,双手环抱着,将头深深的埋在双腿上。这样的日子不是她要的,她却这样选择了。她要如何为自己极力需索?无理取闹,还是据理力争?所有的现实摆在面前,前前后后,丝丝缕缕,她在独自一个人时,都想得透透彻彻,明明白白。他需要她的克制与隐忍,需要她的聪敏与理解。他需要找到各种借口来平衡生活中所有的关系。他需要做到无懈可击来维持和平假象。在一起时偶尔他的妻子打来电话,沉闷缓慢的音质。他会说,我在开会,我在和朋友一起吃饭。诸如此类。说的不慌不忙,应对自如。挂掉电话面对她时,他会迅速又重新回到自己该有的位置上。他这样一个人男人,北北除了安静隐匿的守在他身边,倾心爱他之外,还能要什么?
选择自身具备杀伤力的生活,本来就是一种自我毁灭。那些伤害隐匿在暗处肆无忌惮的发酵,潜伏着,等待好时机发起最猛烈的攻势。它们总是来的猝不及防,却又出击有力,让人无可逃避,无从还手,只能承受,疼痛来的强烈而持久,足以窒息。选择一种生活的同时就该明白自己的承受力。
有时候爱并不坚强,也不高尚,甚至不光明。在暗处孕育起来的不仅仅是爱情,同时还有林林总总来势汹涌的伤害,可以瞬间吞噬掉爱情表象下两颗彷徨而敏感的心,等到潮水退却,曾经的欢愉被洗刷怠尽,脆弱,无助,疲惫,眷恋,便被暴露的一览无余。唯一可贵的是相互坦城,真实无欺的面对彼此。其实都是命运摆布下的无辜受害者,是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本身就是残酷,无情,面目狰狞且不讲道理,杀人于无形。
“也许今天就不该相见。如果我们没有遇到彼此该多好。”
“你后悔了吗?”
她独自坐在车的后排,仰头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