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但就是这麽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想法,却震动了严文勋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
  没错,这就是他一直渴望的生活方式,尤其是在历经那麽多事情之後。
  可是,就因为它太普通、太简单,反而让他很难认真看待,终於还是日复一日地忽略下去,以为自己从未想过……直到她说了出来,而且是这麽的理所当然。
  「我姐就经常念我,她总说身为女人也要有志气,像我这样没有追求,以後肯定没前途。可是前途这种东西是一种永无止尽的想像,究竟要到达怎样的地步才算够了呢?」
  说著说著,叶语莲看见墙边挂著一系列的国剧脸谱,顺手拿起其中一张丑角面具,遮住了自己的脸。
  「明明就是她无法理解我的追求,却还反过头来批评我没有追求,这不是很矛盾吗?可是我就是不知道该怎麽让她认同我……但有一点我是很确定的,那就是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谁都不能改变。」很像绕口令的、带著一点纯真孩子气的自我辩解。
  但严文勋却听懂了,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下她遮住脸孔的面具,凝视她澄澈透明的双眸,说:「你跟某个我认识的人很像。」
  「谁啊?」她即时反问。
  「她……一个好朋友。」他轻描淡写带过,眼神也移开了,「话说回来,现在很少有人像你这样容易知足了。」
  「那是因为我知道我需要的其实不多,追逐那些并不需要的东西太累了。」叶语莲突然玩心大起,又取下一张黑白脸谱,隔空在距离他的脸前十公分处摆弄著,「我觉得这个脸谱最适合你。」
  「哦,为什麽?」他颇感兴趣地反问。
  「该怎麽形容呢?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心情有点复杂,思绪深沉,有很多很多心事,而且还是让人不太开心的那种。」叶语莲如实说出她此刻的观感。
  由於两人之间隔著一张面具,所以多多少少掩盖了他那渐趋犀利的目光,以及因沉重而愈发紧绷的面部线条。
  自从艾筠离开之後,就再也没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她凭什麽……
  就在这时候,严梓棋不满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叔!叶姐姐!我要回家啦!这里太无聊了――」
  「这小子又来了……真是沉不住气。」叶语莲无奈地将面具放回原处,立即跑向楼梯。在下楼之前,她又回过头来,对仍然站立原处的严文勋展露微笑,「严大哥,刚刚那些话我是随口说说,你别当真。」
  说罢,她轻灵的身影便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外。
  「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吗?」严文勋喃喃自语,站在原处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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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恋久弥新
  第五章
  目送叶语莲带著严梓棋离开店门之後,胡心仪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轻松下来。
  整个下午,聪慧如她早已注意到,严文勋的神情比以往多了一分凝重,而这是他们俩共事这麽久以来前所未见的。
  「严先生,是不是帐目出了什麽问题?需要我再重新整理一遍吗?」胡心仪照常为他泡了一杯温热的绿茶,藉著替他送茶的时候问道。
  其实她也晓得经她之手的任何文件都不可能会出错,这麽问只是变相地委婉表达她对他的关心。
  「喔,不,你做得很好。」严文勋马上澄清道,同时接过她递来的热茶,轻啜了一口。
  两人又就古董买卖上的公事聊了一会,对话便慢慢沉寂下去。
  胡心仪暗暗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说:「今天这位叶小姐好像很有本事,我看梓棋好像跟她特别有话讲。」
  一谈到侄子,严文勋的神情变柔和许多,笑道:「他先前气走那麽多老师,这回他是踢到专门治他的铁板了。」
  「不过,说实话,家庭教师不能算是一份可以长期从事的工作,叶小姐有向你提过她以後的打算吗?」她私心里希望她愈快「离职」愈好。
  「这倒是。不过,我了解梓棋的个性,目前看来似乎不必太早烦恼这个问题。」严文勋三两句话便绕开这个话题。
  实际上,叶语莲有怎样的生涯规划原本就不关他这个雇主的事,再过个一年半载,梓棋也该上大学了,届时他们一拍两散,各走各的路,再多关心也是多馀。
  虽然他已有这样的认知,可不知为何,听到胡心仪这麽一问,心里却没来由地怏怏不乐,不愿就此继续谈论下去。
  此时,他又回想起叶语莲在观看古董实时对他说的那番话,便顺势问起胡心仪:「胡小姐,你对自己未来的人生有什麽特别的追求吗?」
  「嗯?」胡心仪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感到淡淡的欣喜,因为这是两人之渐地一次进行如此私人的对话。於是,她稍微想了想之後,回答:「我嘛,就是先努力工作累积财富,如果日後能再遇到一个懂我、爱我的男人,陪我一起环游世界,那就再美好不过了。」
  「哦……」严文勋沉吟半晌,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啊……
  「严先生,你怎麽会突然问起这个?」她认为这是一个拉近彼此距离的大好机会,所以接著再问,试著让对话延续下去。
  「因为……不,没什麽,随口问问而已。」才刚开口,他又打住话头,总觉得交谈的时机已经不对了。是因为说话的人不同吗?他不清楚……
  胡心仪彷佛被兜头泼了一桶冷水,自然很不是滋味;同时心里也不禁纳闷起来,究竟先前他和叶语莲都谈了些什麽?为什麽自从叶语莲离开之後,他就一直显得心不在焉?
  心底的不安与惶惑让胡心仪感到几许焦急,一时不察便逾越了秘书的职责,不禁开口问他:「那你自己的追求又是什麽呢?这些年你的一门心思都放在梓棋和这间店上头,我全看在眼里。可是,你有没有为自己想过?你今年也三十二了,可是身边却连一个说体己话的人也没有……再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这番话让严文勋倏然抬起头来,看著她的脸,好一会儿都不发一语。
  胡心仪一接触到他彷佛遭人侵犯的肃然眼神,即刻意识到自己因为太过心急而失言了,多少有些著慌起来,连忙说:「严先生,抱歉,我不是有意要──」
  「不,没关系……你说的的确也是事实。」他边说边将手边那份花了两三个钟头也没读完的拍卖会资料搁到一边,平淡的语气此时显得格外生份与疏离:「我今天要提早回去,店里的事就拜托你了。」
  一样是与往日无异的寻常交代,然而,他离去的步伐在胡心仪眼中看来,却像下在心头的那场冷雨一般迅疾且冰寒。
  在这一刻,她蓦然察觉自己做错了,因为这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导致她与他之间的距离拉得愈来愈远……
  「文勋,究竟我还要怎麽做才能让你多看我一眼?」直到他毫不留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外,胡心仪仍喃喃自语著,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恋久弥新 5-2
  历经爱人离去、亲人逝世的一连串打击之後,年届而立的严文勋不曾也不敢想像,有一天他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一回到家中,就有一头可爱的大狗热烈地迎接自己,随即闻到一阵勾引胃口的温热饭菜香,传进耳里的则是一番令人听了会心一笑的斗嘴……
  然而,自从叶语莲出现在他和梓棋的生活中之後,他才赫然发觉,原来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拥有了一向渴望却求之不得的生活。
  但,这样下去……真的妥当吗?
  此刻,严文勋坐在客厅里,一边喝著叶语莲为他泡的饭後薰衣草茶,一边看著她和梓棋在厨房里收拾碗盘的背影,心中不禁暗暗困惑起来。
  总有一天,她也会离开的。那麽,他还可以不顾一切地放纵自己继续依赖这种类似「家」的温馨感觉吗?
  这个疑惑在不知不觉间盘据在他心头,让他的眉头渐渐聚拢。
  而同一时间,叶语莲正在厨房里「监督」严梓棋洗碗。偏偏小拉这时候跑了进来,不知吃错了什麽药,一个劲儿地用前爪抓蹭著她的小腿。
  「汪!汪汪!」
  「小拉,你在干嘛?快点闪边凉快去。」叶语莲实在受不了小拉锲而不舍的「卢」人功夫,索性用脚将它推远了一点,却一点作用也没有。
  「汪汪!汪汪!」小拉似乎不知放弃为何物,又马上「巴」了上来。
  严梓棋一边洗碗,一边看好戏,大剌剌地咧嘴而笑,「哈哈,小拉,干得好!」
  「小子,你信不信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叫你多洗一个碗!」叶语莲简直快要抓狂了!她觉得自己的脚都快要沾上一层狗毛了。
  「叶姐姐,你不要这麽邪恶嘛!人家小拉只是想跟你玩而已,它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麽黏的。对不对,叔——」严梓棋说著说著,便回过头去问叔叔,却看见他盯著叶语莲若有所思地出神。
  当下,他忽然领悟到了什麽;同时,一个绝妙好计浮上脑海,他忍不住在心里嘿嘿奸笑起来。
  「小拉,你就不能乖乖听话在旁边『罚坐』一会吗!你有这麽无聊吗?」叶语莲只得蹲下来,双手摆正小拉的头,正经八百地「教训」它。
  「汪!汪汪汪!」小拉却好像玩得不亦乐乎,叫得很开心。
  严文勋也瞧见这个场景了,原本凝结的眉头也渐渐地舒展开来,唇角浮现由衷的笑意。
  「叔,我看要带小拉去散步了。你和叶姐姐一起牵小拉出去吧,我还有一大堆碗要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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