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旧影成囚

  (苏以荷发现照片上有一滴的水渍晕染,触电般地擦去,恐慌地陇起所有的碎片一样的曾经,紧紧地扎住,困死。
  这样就好了,困住悲伤,让它窒息地死在过去。
  )
  谭妈妈领着苏以荷上楼,跑到深红色古旧的箱子里翻出来厚厚的一打用红布绳子绑着的东西。用一张很大的报纸包着,然后拉着女孩坐到卧室外间的沙发上,绕了几圈打开了包装,竟是许许多多张大小不一的照片。
  苏以荷看见打头的一张,还是簇新的,里面是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的女孩子,苏以荷认得,那是谭子秋。
  “诺,看看这可是我几十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孩子们弄的那些个相框放着放着不是闲碍事收起来了就是打碎了的,我就索性啊都放在这里了,相片夹子也装不了,呵呵,这可有两百来张呢,看看这个......”谭妈妈从最下面抽出来几张,照片上曝光已经不甚清晰了,边角都失去了彩色,像是坍塌的石灰墙里剥落出来的灰污渍,打在上头恰是年轮。
  苏以荷探过身子看,里头躺着一个刚满月的娃娃,胖乎乎的脸和肉嘟嘟的下巴,穿着绿色的毛线衣,总得是没有脖子的,毫无羞涩地叉开腿坐在沙发上,开档的裤子搁着屁股,苏以荷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这个不知羞的男娃娃,猜也知道,这会儿正在和苏以珍打得热乎呢。
  谭妈妈嘿嘿地笑,“看这孩子,小时候就是一副淘气的样子,这长大了,也越发没有管头了。”
  谭妈妈接着一张一张,似乎好像帅气无敌的潭缪晨的以及那个风情万种的谭子秋的所谓的幼年的糗事,都在他们毫无知觉的时候,被这个女孩大大方方地窥探个干净。
  比如某年夏天,姐弟俩一个竹床上睡觉,结果一泼尿蔓延到另一个人的屁股下,然后不自觉的人自此被栽赃陷害,先是被谭妈妈训斥,然后逢年过节地拿出来开刷,某某十岁尿床成了女孩子十几年的耻辱。
  很久很久以后,那个罪魁祸首得意忘形说漏嘴,被另一个掐着脖子逼迫着当着全家老小的面说,其实那年那张地图是他画下的,梦里一直高兴着历经前行万苦终于找到厕所了,醒来也乐呵,没想到有人背黑锅了。
  比如某此去农场偷杏子,八岁的姐姐很倒霉地被抓包了。只因为那个大难临头只顾自己乱飞的小兔崽子把她交给他的书包直接丢到农场主面前就撒丫子跑了。
  某人大义凛然毫不愧疚地解释,老师说,减少负荷才能跑得更快,不能因小失大,捡起书包就丢了自尊。
  最后只有姐姐,抛下自尊,被骂了一通之后灰溜溜地背着书包回来了。
  自此某女孩子很自觉地告诫自己不与爱自尊的兔崽子同流合污。
  谭妈妈总是能由一张照片滋生出许许多多的乐事,苏以荷一旁听了也是呵呵地笑。
  其实每个人的童年都是无厘头的,那时候的孩子就想着属于自己的一点点的秘密,一点点的快乐,不贪心,不委屈。
  屋子渐渐地就暗淡了下来,谭妈妈起身去开了灯,见是该做晚饭的时候了,笑说着让苏以荷自己慢慢地看,她先下楼去。
  苏以荷哎了一声,“阿姨,我待会儿就下来帮帮你。”
  谭妈妈有一手好厨艺,可是儿子老不是吃家食的,这家串串,那家逛逛,总是不知道欣赏。两个姑娘来谭家,可是有口福了。
  苏以荷也是饶有兴致地翻看这些许多年前留下的剪影,每一张都是曾经的足迹。
  从牙牙学语的稚嫩的婴儿童稚的小身影,到那些蹦蹦跳跳的童年,然后是少年。
  翻一张——
  少年的时候,带着红领巾的孩子缺了一颗牙齿眯着眼笑。
  翻一张——
  那时候还是傻傻的小姑娘捧着一大把假假的花儿对着镜头,苏以荷仿佛能想象的出来这边的人的催促,“笑起来,笑起来.......”
  然后女孩子不自然地咧着嘴的傻样儿便被永远地定格了,被自己的母亲珍藏成孤单寂寞时的慰藉。
  翻一张——
  苏以荷忽而揉了揉眯着的眼,睁大了看,微张着嘴,两个男孩子。
  一个酷酷地偏着头不看镜头,另一个孩子几乎趴在前者的肩膀上,正跟冷着脸的男孩叫唤着。
  俊秀的小脸,倔脾气的嘴角,可不是少年容恒的缩小版,只是那时脸上的棱角尚未扩散开,小小的脸蛋还是柔和的童里童气,只是那双眼睛,像是...被抢了玩具一样,固执地僵持着,就是不看向这边。
  像是从这一张开始,容恒就走进了潭缪晨的生命,走进了许许多多的谭家、容家、以及秦家的后辈作为背景的原野,然后他兀自地嚣张着,被黑白彩色编织成固执本色,穿越多少个年轮,重新活跃在苏以荷的眼下,一如十二岁那年闯入她贫瘠生命里的冷漠寡言。
  像是过往和现在的裂痕,那些灰暗模糊的地带,忽然就衔接上了。
  敢情一直都是这种冷面大爷的调子。
  和温和的秦翊,顽皮的潭缪晨,格格不入,又形影不离。
  不过现在好像,容恒似乎和潭缪晨走得近一些呢。
  和秦翊的生活,很少有交集。
  成长的路途里哪怕是细微的波动,都有可能扯开这些年轻敏感的心。
  这样柔和的灯光下看着那些男孩成长,看着那些女孩欢笑。
  然后必可避免地,苏以荷就目睹了一抹蔓延着柔和底色的肖像。
  一个白皙素净的女孩子,总是爱穿着百褶裙,长长的头发乌黑地盖住了肩膀,端正美好地在春日杨柳下面浅笑,柳条被点亮,随风荡漾,生动细软。
  这个女孩开始静谧地出现在许多照片的一角。安静而不张扬。
  往往身边有很多的人,没有形象歪着脖子的潭缪晨,依旧沉着脸的容恒,还有远处放风筝的秦翊,还有许许多多陌生的学生装的孩子,他们各成一色地在湛蓝的天空下绿荫如流水的早地上嬉笑玩耍。
  那估计是个很美好的春天里举行的一次很普通却很幸福的春游。
  她以为是哪一家不知晓的后辈。
  却在下一张翻开时。
  指尖开始停留。
  好像那种酸涩是层次递进着缓缓铺陈在她面前的。
  就在那里无声无色地等着她去掀开他们的曾经过往里的年少心事。
  容恒牵着女孩的手,潭缪晨背着书包大咧咧地跟在后头,再后头是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的秦翊,背景是人来人往的马路,他细心地牵着她,他们笑着笑着就淡了都市车水马龙的匆忙。
  容恒的刘海被风吹起,男孩子侧着脸暖和的姿态像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脸上的表情,绝代风华。
  他不冷着脸的时候,嘴角轻柔掀起露出白色的牙齿,眼睛弯成一牙新月的样子,风华绝代。
  女孩子有一双极为细致的眼睛,毫无杂色浅淡整齐的眉黛,衬配得美极。
  那是年轻稚气的生命开始了微笑。
  阿妈说过,小荷的眉眼是最有韵味的江南女儿的细腻。
  是不是所有柔和美丽的东西都是相似的,比如半月一样澄澈的眼睛,细细的柳叶眉。
  或许女孩子素净的姿态像是一个不可摧毁的信念,在他的心里,扎上了深深的根。
  所以才是那么温暖的一面苏以荷独独有幸地窥探到,然后又猝不及防地丢失掉了。
  其实我若早知道你有这么一层偏好,就不会这么难过的。
  亏我还多少个日夜难眠地想,为何淡漠的他和初见的阳光的他是两面的不一。
  可是答案的得来,这么突然,我忽然害怕知道,不想探究了。
  会不会更深的一层牵扯里,是我再也不能承受的悲戚。
  这个女孩子,她在哪里。
  她在容恒的过去里到底留下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
  而现在,她在哪里,又是否一直牢牢地占据在那个少年凝望天空的视角里,不停地幻象成各种风情。
  我突然不想知道了,苏以荷感觉那后头,必然有狂烈的情绪。
  不是深浓的喜,便是粘稠的悲。
  前者是他们紧紧握着的手在阳光下的柔和剪影。
  后者为什么就一定留给她。
  苏以荷发现照片上有一滴的水渍晕染,触电般地擦去,恐慌地陇起所有的碎片一样的曾经,紧紧地扎住,困死。
  这样就好了,困住悲伤,让它窒息地死在过去。
  摆在冰冷的桌面上,就永远跨不过时间的阻隔,永远不会突然像穿越时空一般扰乱本就如履薄冰的今日......
  天果然黑透了,苏以荷下楼的时候擦干净了湿湿的眼眶。
  踏错了一格楼梯,及时抓住了扶手,腿碰上圆木只疼了一下。
  苏以荷抿了抿唇,平静了心思。
  呵......不就是一些已经过去八百年的照片么。苏以荷,谁没有曾经。
  何况,他的生命,也许你从来就没有看真实过。
  我是误闯进来的人,就得安分地扮演着局外人的角色。
  真正妄想温暖妄想亲情地入了戏,最终哪里都会容不下你。
  还是安分守己得好。
  苏以荷强迫自己微笑了一下,扯松了一直沉静的脸庞。
  柔和了些许。
  笑一笑,什么都好了。
  苏以荷,你活你的,不要多管闲事。
  .......
  或许我就是该被命运戏耍的,刚刚警告了自己,挑战就来了。
  苏以荷咬着下唇懊恼地看手机上开始轻响的铃声。
  怎么一个假期里都不知道寒暄的,这会儿又发了什么神经地打起了电话。
  容恒闪烁的名字在屏幕上像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吸引着苏以荷微缩的手,顿了顿,还是伸出来,摁了下去。
  苏以荷站在楼梯口,喂了好几声,耐心地等,然后一脸的疑惑等待回应终成恐慌。
  潭缪晨在沙发上起身,扭过的头正撞见苏以荷的失态。
  潭缪晨看着苏以荷拿着手机贴在耳边疯了一样跑下来,最后一句喂喂的声音有些破碎,然后就再也没有言语地急切跑下楼。
  潭缪晨皱眉,跑过来跟着拦住她,“苏以荷,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通告:柳卷这周五会开新文,与醉有很多的不同。对于新人两个文的话更新时间上是会相互有影响的,我说一声抱歉。
  另一个文本想等醉完了写,却是由于学业原因,不能如此安排,又怕因为学业耽搁最终会没有灵感写不下去,和编辑商量一下,我只好拖着两个坑,醉这个文较长,尽量寒假结束的时候完成大体,柳卷不敢说保证时间,但是绝对保证质量,保证不坑。
  没有耐心的亲,请直接无视我吧,或者等文养肥了再看,我先谢谢各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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