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十年

  “你究竟做了什么!”淳于轩瞪着那个曾经的枕边人,一腔怒火无处可泄。
  “做了什么?”胡青岚掩嘴笑着,听不出其中的感情,“不过是替我爹接受了你逝风阁而已。淳于轩,现在你的这些领主们,可都是唯我马首是瞻。”
  “你!”淳于轩气得语噎,眼睛扫过那阁楼上的一众将士,又无能为力。
  就这样完了吗?权力、富贵,他就要失去一切了吗?不!
  秘籍……只要得到秘籍,他就能够重新拥有一切!得繁星宫秘籍者,可得天下!
  淳于轩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盯着莫荒:“臭小子,把秘籍给我交出来!我不相信你会把秘籍给毁了!”
  “不,我刚刚给你的确实是真的秘籍。”莫荒淡淡道,手中的利剑微微调整。淳于轩的情绪已经失控,他们之间将会有一场殊死搏斗,“盒子里安放了火药,若无开启方法,盒子连同秘籍,必毁。”
  “假的!你说的一切都是假的!把秘籍给我交出来!”淳于轩声嘶力竭,一个纵身朝莫荒扑过来。
  淳于轩的掌中劈空而来,蛰雁惊起,凌厉如白刃,直逼莫荒于死地。
  莫荒将银纱送开几丈之远,转身挥剑,接下淳于轩的一掌,发出有形有质的金石之声。
  “秘籍拿来!”淳于轩已近癫狂,只为得到那传世的秘宝,他的眼里再也容不得其他。
  莫荒不语,专注在那剑刃。剑刃微弯,似乎就要断裂开来。
  淳于轩一掌压住莫荒的剑,一掌往他身上打去。莫荒一个仰身,将剑收回,生生躲过淳于轩的一击。
  未及喘气,莫荒回身将剑送出,有如长河落日,气贯山河。那一剑,淳于轩不堪躲避,连连后退。
  蓦地,淳于轩眼前一亮,翻手抓住站在原地的银纱挡在胸前,竟是拿她做挡箭牌。
  “怎么,不敢杀过来了?”淳于轩掐住银纱的脖子,阴测测地笑了一声,“来啊,一剑刺过来啊!”
  见莫荒站定不动,淳于轩更是嚣张,手指分分收紧,掐的怀中之人脸色发青:“把秘籍给我拿出来!”
  莫荒咬着牙,紧紧盯着淳于轩,一句话都不说。淳于轩心中一急,一掌拍在银纱身上,银纱口中顿时血如泉涌。只是她不说话,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直直盯着淳于轩。
  那眼神太过复杂,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情绪。
  一只羽箭划过天际,直刺入淳于轩的手掌。淳于轩吃痛一声,手上一松,银纱便萎顿倒下。
  莫荒没有错过这次机会,剑上多了几分狠戾、几分杀意。他的剑直刺而来,淳于轩蹬蹬退后数步,才堪堪避过杀青。
  莫荒一个腾身,再次袭来。只是这次,淳于轩避无可避,直被逼入死角。
  倒在地上的银纱突然一个翻身,冲上前去抱住淳于轩。
  莫荒大惊,想将剑势收回,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莫荒的剑已经刺穿了银纱的后背,直入淳于轩的心脏。
  “银纱!”
  淳于轩一口鲜血吐出,呆愣愣地看着紧紧抱着他的女子。
  那双眼太过熟悉,在第一次初见的雪地里,在每每想见的樊楼上,在一桩桩的交易中。
  她从来都是那样看着他,包含了太多的情。
  淳于轩颤巍巍地伸出手,摸索在那个女子的脸上,慢慢地揭下了一层□□。面具之下,是那张绝世倾城的容颜,一如曾经。
  心底忽然有一种悔意和悲伤,只是那悔意和悲伤转瞬而逝,被一种蚀骨的疼痛所替代,只烧过全身。他的指尖开始发青,嘴唇发黑,却是毒发的症状。
  是谁下的的毒?谁要害他?但……一切都不重要了。
  淳于轩回手反抱住那个娇小的女子,微微叹息一声,终于是闭上了眼。
  莫荒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和淳于轩一起死去的林轻音,心乱如麻:为什么会是林轻音?那么银纱呢?银纱去哪里了?会不会已经……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莫子!”
  那声音在欢呼中有些雀跃,莫荒一转头,便见银纱一袭丁香色的轻纱裙,乘风而来,有如仙子。
  莫荒的心停了一拍,失而复得的狂喜爬上心头,那喜悦像是要溢出胸膛。
  “小莫子!”银纱身上带风,眨眼间便跃到莫荒面前,笑颜如花,“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救我的,可林姐姐还是硬将我带了出来,她……”
  说着说着,银纱的目光触及一处,顿时浑身僵硬。
  那里,是林轻音和淳于轩相拥而死的尸身。
  “林姐姐她……”银纱看了看他们,又转头看了看莫荒,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们……死了?”
  莫荒僵了僵,想起什么。他点点头,艰难开口:“是我……杀了他们。”
  “为什么!”银纱厉声尖叫,往后退了一步,想看清楚莫荒。她轻声喃喃,似乎是自语,“林姐姐她来看我,她放我出去。她说我像她的妹妹一样……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姐姐!”
  莫荒的嘴张了张,却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银纱摇着头,又退了几步,“我的小莫子不是这样的……”
  莫荒浑身一震,耳边又响起了无殇的话:你是她的死劫。死劫。像是一个咒语,不断重复。
  不是再也不能相见吗?不是再也不能在一起吗?那何不给个干脆?
  终于他狠下心,一字一句地开口:“是……是我杀了她。”
  说完这一句,他转身便走,只怕一个瞬间的停留,他再也不忍放弃她。
  银纱猛然惊醒,连忙跑过去,一把抱住莫荒的腰身,再不肯松手:“好,你杀了她就杀了。我也杀过很多人的,虽然他们都是坏人……”
  “可是林姐姐已经死了,小莫子你不要走了。我不要连你都失去……”
  “不要走……”
  莫荒的心头一阵酸涩:究竟是如何,他们之间变成这个样子?
  他硬着心肠,冷冷的声音中有一丝颤抖。他道:“放开。”
  银纱摇着头,不肯松手。莫荒抬起手,将银纱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直到全部松开来。银纱突然哭了起来,一抽一搭。
  莫荒径直走开,突然身后有一阵轰然的响声,他一回头却是见银纱倒在地上,睫毛上沾满了破碎的泪水。
  阁楼之上,阿乱见银纱倒下,心中大乱,想要飞身跃过去,却被胡青岚一把拦住:“虽说我接手了逝风阁,但让人知道你与杀死淳于轩的人有瓜葛也不好。”
  阿乱看着胡青岚,一把将她的手甩开:“杀死淳于轩的人,不正是你吗?”
  他一个纵身跃下阁楼,直奔莫荒和银纱:“师爹,姐姐她怎么样了?”
  莫荒淡淡瞥了一眼阿乱,并没有多大的惊异,却也不说话。
  “她中毒了。”一个声音从某个树上传出,一人倚着树手中抱着个婴孩,正是无殇。
  无殇一脸沉凝,若有所思地看着银纱:“该来的,终究是挡不住。”
  “爷爷,您是毒师,可以解这毒吧?”莫荒本是昏昏沉沉,无殇的出现无疑是一记当头棒,让他顿时醒来,看到那么一丝希望。
  “纱儿中的不仅是火狐毒和寒冰血掌,还有她自己的毒。我的确知道如何解毒,只是……”无殇一跃下树,抱着婴孩慢慢走近,声音中有种萧悚的寒意,“只是能够解毒的天山雪莲应经被采摘,第二朵要十年后才会开。”
  *
  十年后。
  莫荒每年有一半的时间留在南楚,留在任家的冰窟里。那里,有如花一样的容颜,沉睡不醒。
  当年银纱以毒攻毒,只是将毒性暂时压制住。可那些毒物在她的身体里早已扎下了根,无法完全清除。所以无殇将银纱放在了任家的冰窟中,一面给她清毒,一面研究新的解药。
  此去十年,恍如一梦。
  “任蔘,我找到了,我找到了!”莫荒从来没有如现在一般,欣喜若狂,还未下马,声先至。
  任蔘在院子里逗着自家六岁的孩子,孩子正呀呀的背诵着《本草经》。他回过头,刚好见莫荒如风一般跑进院子。冰儿跟在莫荒的身后,神色有些担忧。
  莫荒怀里捧着的,正是那十年开一次的天山雪莲。
  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
  “这是天山雪莲。”莫荒的眼睛亮的不可思议,将雪莲塞给任蔘,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子,“这里面是天山雪水,我听人说,这样药效最好……”
  任蔘和冰儿相互看了看,冰儿的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口。
  “莫荒,你……”任蔘开口,却不知如何解释。
  银纱这一睡,便是十年。十年的时光,到底磨去了多少面对这一天的勇气,谁都不知道。
  无殇将解毒的方法教给了任蔘,带着已经十岁的如云浪迹天涯,虽说潇洒,但又有多少无可奈何?
  若是天山雪莲也唤不醒银纱,又该如何?
  任蔘不敢告诉莫荒,银纱的毒早就深入骨髓,就算有天山雪莲,她也可能继续沉睡。
  莫荒眼中的光芒渐渐偃下去,嘴角的弧度僵住。他垂下头,有些失神地喃喃道:“试一试……我等了十年,就只等今天。”
  任蔘叹了一口气,将稚子抱起来,交给冰儿。
  他转身道:“你跟我来吧。”
  一朵天山雪莲煎七分水,煮沸,去渣。
  透明的药汁流入睡美人的唇中,却一点也唤不醒睡梦中迷失方向的美人儿。
  而清醒着的两人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任蔘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莫荒的肩膀,无奈道:“走吧。”
  莫荒呆呆地看着冰床上那依旧美丽如花的容颜,低声道:“若是她不醒,我便再等她十年、二十年。我不在乎。”
  他的眉间有了时光的风霜,那是一个十年的证明。他将他最繁盛的青春用在等待上,且,无悔。
  “若是我死,便可陪着她长眠。”
  一月过后。
  莫荒每日独自到冰窖,他带着银纱最喜欢的藏蓝色的裙子,南楚特有的款式,一如他们相遇时的那一套。
  他给银纱擦了擦脸,又擦净手,缓慢道:“你以前就是个脏猴子,现在也是。这么多年,哪次不是我来给你换,你才肯换?”
  “真是个大麻烦,是朵罂粟。”莫荒笑了笑,只是冰冷的冰窖里无一人应答。他俯下身吻在她的额头上,“只是我甘之如饴。”
  一滴泪水滴到银纱紧闭的眼皮上,一个滚动,又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仿若真的哭过一般。
  莫荒将银纱身上的衣裳换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晌午。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她的脸颊,眼神一如既往的,既温柔又无奈。
  起身离开,不知是不是幻觉,冰窖里那微弱的呼吸中似乎又一丝□□。莫荒提步离开的脚胶着在原地,不能动弹,也不敢动弹。
  只是怕,一个转身,一切都是幻觉。
  有声音恍如天籁,嘟嘟嚷嚷带着刚醒来的惺忪,只道:“大叔……你长得好像我家小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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