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狄仁杰目中冷光忽闪。张铎再没话接。
  见李仁及众人不语,狄仁杰再次加重了语气,“再有,庐陵王流放房州,皇嗣软禁东宫,均有皇帝效死内卫日夜近盯远守,这边未及尔等率兵进解,他们还能否保住性命已未为可知了。一旦此二位殿下被灭,大唐神器复辟无望了!!殿下!!”
  屋中之人除了李元芳,个个面面相觑,神色颓丧。
  成王跌入座中,长叹一声,“难道我们就只能端坐以待,让武氏得太子之位,等李氏宗族束手被灭不成?”
  “殿下怎知圣上要立武氏为太子?”狄仁杰反问。
  成王苦笑着,“这还用问么,她收下了请求立武承嗣为皇太子的愿表,并对他委以军权重任,将阁老你弹压出朝,这样的意图还不够明朗么?”
  “哦?我却不这样看。”狄仁杰稍退一步,在屋内慢踱着,“圣上为千百年来的女中英杰,其雄才大略不亚于史上一般帝王,怎会不知武姓诸王不得民意,全朝上下心向李唐,安能不晓自己春秋之后只能入李家宗庙享子孙祭祀?”他停下了脚步,重新正对他们,“武皇年已七十有五,重用武氏宗室,正是开始担心身后自家子弟的归宿,加强关照娘家至亲。突厥进犯原本规模不大,但她却大张旗鼓地派出武氏子弟领大军*,唯只希望他们依旧在政局中占有要席而已。”
  他轻叹一声,转圜了语调,“至于将我派至山南,我以为正是对我接连劝谏的验证与考量,察我是公心还是私意罢了,山南道里,房州庐陵王近在咫尺,我若有私意,自会想办法暗谒秘会,若没有,便是替国家替她自己着想,离京前的话就可入她的心了。”
  狄仁杰情真理智,鞭辟入里的一番话让成王垂头沉思不语。堂下诸人也都静默异常,心下暗服。屋内一时无人讲话,喘息可闻。
  第四十五章
  这时方清荷却忍不住打破了这片沉寂,向着狄公发问道,“可是,可是我们箭已在弦上,如不当即立断,恐怕------”
  “长信郡主,”狄仁杰转过目光,定神地看着她道。“我可以这样称呼你么?”
  此言刚定,众人又是一惊,连成王也抬起头来。只见方清荷煞白了脸色,直盯着他道,“你,你说什么?”
  “怎么,我叫错了么?”狄仁杰进屋以来,第一次微露笑容。
  “你,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如燕------”方清荷终于提起了这个名字。李元芳立时剑眉高竖,眼里一片焦灼。
  “她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人、任何事。”狄仁杰安抚地看了李元芳一眼,又转向方清荷,“是我自己推理的,看来我是正确的了?”
  方清荷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狄仁杰只轻抚一下须髯,“我出神都前曾同与张铎同宗的张柬之大人闲聊,他说张铎兄弟三人,只有一个妹妹,年少早夭,所以他根本不会有你这样一位才貌双全,气质高贵的外甥女。”一旁惭愧有加的张铎不禁再次失惊。
  狄仁杰就地转过身去,“是你的名字,提醒了我,我记得原太子李贤之女曾于十多年前自流放之地转嫁岭南,从此再无音信。方清荷,李贤的太子妃姓房,母族清河县,所以我就大胆猜测了一下,想不到果真被我料中了。”
  方清荷轻轻摇头,苦笑道,“怪不得,怪不得显儿说,即使她什么都不说,你最终也会洞察一切的。”
  狄仁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如燕与你究竟是何亲缘了么,我们进门之前,你曾说过她不会成为告密者,不知有何凭据?”
  其实这也是屋中的人都颇为关心的事,隐忍已久的李元芳更是一眼不眨地盯着她。
  方清荷已经无可奈何,轻叹一声,“她的身世,以后让她自己告诉你们吧。至于我相信她,是因为,”她看了气凝神重的李元芳一眼,将歉然的目光转向门外,“是因为她根本未曾远走高飞,而是一直处在我的严密幽禁之中。”
  别人方可,张铎先忍耐不住,“什么?清荷,你,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你已经放她了是么?”方清荷淡淡地看着他,“因为我不想你们再去找她,再逼下去,她只有死路一条了。可是为了成就李族大业,我也不能完全地相信她,轻易放她走。”
  “你,你说她死路一条是什么意思?”李元芳牵心动肺,刻不容缓地追问出来。
  见他音色全变,焦躁若此,方清荷一时不知怎样答他,只好望向狄仁杰。“狄阁老,你先解答我的问题好么?”
  在诸许期许的目光中,狄仁杰忧虑地深吸长气,负重般踱到门口,顺手将那里挂着的一柄拂尘拿在手里,转动着。沉思良久,方才转回身,走到案前站定,“现在,此事确如郡主所说只有当即立断,不过不是举戈而反,而是------”
  他神情慎重看着成王,慢慢地将手中的拂尘轻轻地放于浑浊的桌案上,再无半句言语。众人一齐默默地看着他的举动,半晌只听左武卫将军薛司行不解地大声问,“狄阁老,你能不能说明白点,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才是?”
  狄仁杰并不看他,目光不瞬地依然只盯住呆坐的成王,“殿下?”他轻声唤醒他。
  李仁无可奈何地看了看薛司行,认命般吐出一句话,“而今,我们也只好听从阁老的意见——放下!”
  第四十六章
  一处宽阔的官道上,七八匹马缓蹄而过,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与一个俊俏的年轻男子。正是朝中宰相狄仁杰与她的侄女如燕。原来,众人在山上分手后,狄仁杰独自带侍卫直接赶至方清荷所讲的荆州城百里外的一座秘密别院,凭方清荷的手信从看管的人手中,将自捐自弃、早已痛苦不堪的如燕放了出来。
  当昏卧在密室榻上的她,大惊失色地发现面前立着个藏青袍服的老者,正用熟悉的目光悲悯地注视她,怜惜地呼唤她的名字,问她是否还认他作叔父的时候,她再也按捺不住,泪眼婆娑地扑跪在他的脚下,伤心之余,竟是无尽的释然,多日苦不堪言的她,终于找到了灵魂的安放之处。短暂地修养过后,如燕在狄仁杰的带领下,由张环几个贴身侍卫相伴,向西北骑马而行,叔侄二人畅谈了一路。
  “叔父,”如燕听了济慈寺内的情景后,疑惑地问道,“他们真的甘心就如此罢手了么?”
  “甘心?怎么会甘心,不过这些人都不是傻子,一边是山崖绝路,一边是回旋低谷,你说,他们会怎样选择?”狄仁杰颇有感触地道。
  如燕不安地看了他好一会,终于惭愧地问出来,“叔父,我没将他们的秘密告诉您,您,不会怪我吧?”
  “哦?那你呢?”狄仁杰睿智的目光中些许探究,“会不会怪我这个老头子阻止了你利用他们去复报家仇?”
  如燕被他问得一怔,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难以启齿地轻语道,“那已是上辈的恩怨,他们毕竟都不在人世了,只要您和、没事,我,便无所怨尤。”
  “如燕”狄仁杰感慨着,“你这步棋虽是无奈之举,未免太悬了,万一我没有发觉此事,或方清荷不是心地纯善的话,你岂不是自择绝路?”
  如燕语中涩涩,“您与她,我都相信。但真的如您所讲,也好,那样既能保全你们,也可了却我为父母家族复仇的心愿,不论怎样,一想到总归是自来承担一切后果,心里倒很安稳。”
  话虽如此,很显然,她再不想就此事谈下去,不待狄公开言,立即转移了话题,“叔父,这两日怎么没见玄安?”
  狄仁杰嗔怪地瞧她一眼,“你这丫头,不问自己的丈夫,先问别人?这些天来,你还嫌元芳心里的瓶瓶罐罐少堆了不曾,你------”这是如燕自被释出以后,第一次谈及自己与李元芳的情葛纠结,虽是经他轻轻带过,却已如利箭镞心。
  见如燕面现苦楚,狄仁杰及时按下了话头,他轻舒口气, “玄安与方姑娘回神都去了,神都那边所有参与进来的皇室宗亲,现在必须全部厘清,一点风息都不能有。这件事他们去办最合适。那位成王现职为岭南招抚使,不便回都,我已于当晚让元芳火速将他送回任上,至于其他人也自是各归其位,尽其所能地去擦掉他们参与此事的所有痕迹。”
  说至此处,他突然面现轻松,“不过,也许我们以后不会常见到玄安他们了。”
  “哦,为什么?”如燕还未从先前沉重中转过弯来。
  “玄安答应完成任务后,按照你的意思,尽力将清荷劝走,带到漠北去。”狄仁杰慈详的面上微露笑容,“他说,既然咱们叔侄都这样想,他也只好成全咱们,谁让我们是他的命星呢,哈哈!”
  “真的么?太好了!”如燕眸中惊喜满盈,“可是叔父,您说,清荷会同意吗?”
  狄仁杰轻催着马匹,呵呵笑道,“这一路走来,方姑娘那边我看倒不必担心,倒是玄安------,”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如燕一眼,“不过,他既已答应我,想来不应反悔。” 想至此处,狄仁杰略为感慨,偏又狡黠地道,“虽然我心里还是偏向李元芳那厮,可却不得不说,这方面玄安倒还真的让我省心些。不出意外的话,我想不久就会收到他的喜信的。”
  再提李元芳,如燕心头仍然只有灼痛,但狄仁杰的话却令她无限释怀,此时对玄安与清荷的美好祝福充斥了她的心中,让她多日以来第一次觉得山宽地阔,眼前美景翩然,一丝甜美的笑容现露在那张俏丽的脸上,令金色夕阳中的她更具熠熠神采。
  马行少时,如燕不安地犹豫一下,再问,“叔父,您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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