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现在两手都放在自己红色的短打襦裙里,似乎在思考着该给我们做些什么当午饭吃。她现在身着的这襦裙只有稍许类似传统汉服的样子,胸口倒有金银红三线所织锻的宽领。她见我一直在傻傻地埋头做着擦擦,心生欢喜了起来,便极为热情地邀请我们去她家里吃午饭。
  面对着陈希和我,这位老婆婆,大概有七十好几了,满脸都是极为可亲的善意,两眼乍一看有些昏花浑浊,但是我总觉得那双瞳深处却总是有些意味深长的,不能让人看懂的目光。
  陈希立在我身后不说话,或许是有些无奈。因为我一听这和蔼慈祥的老婆婆要邀请我和我“哥哥”做客,便立马应承了下来。被误会成我哥哥的陈希也没有拒绝。他似乎也对锻造擦擦也并没有太大兴趣。见我主动和好,也并未见他有丝毫扭捏地站了起来,拂了拂身上本就不存在的尘土,好像什么东西都轻若鸿毛,对他而言更是什么都不重要。
  就好比他根本不在意是不是和我关系不好一样,我有些抑郁。
  待我们刚坐定,那老婆婆便笑道,“你们叫我张婆婆就行。”见我俩都是乖乖地坐在桌前,心下又是一喜,眼睛都笑的眯缝起来,随即连声让我们稍稍等等,饭菜马上就好,便扭了身子钻进了灶台间里。
  这一转身怎么行,竟然要留我和陈希单独一起。我“嚯”地站起,大喊一声,“婆婆您等等!”这声色俱厉地样子不但把他们吓了一跳,连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自己的神经质来。
  那木板圆桌因为我突然的弹跳起立都被推得往前挪了一寸,一直把手撑在桌上不耐烦轻扣地陈希此时也因为我动作一滞,遂抬起眼睫望向我。
  那张婆婆似乎也看出了我眼底的尴尬困窘,于是很宽宏道,“小姑娘你要是好奇,就一起和老太婆过来炉灶这里看看吧。”随后故意看了眼因为她这句话而要起身做阻拦状的陈希道,“小伙子一个人在这里也不会害怕,反正他到灶台那儿也帮不了什么忙。”
  我低头瞄了他一眼,只见他唇口欲动,似要说出拒绝的话,连忙出声应下,“好啊好啊,我正好奇呢!”随后忙不提地抬起脚跟了上去,不敢去看陈希懊恼不耐的神色。
  等走入后面破旧的小厨房,我一眼就望见了传说中乡村女人一生都离不开的舞台----那三尺红砖所搭建起来的的土灶台。 张婆婆并没有要我帮忙,她也似知道其实我根本帮不上忙似的。最多嘱咐着我如果看到侧面放柴火的小洞里柴火不多的时候要提醒她罢了。我见她麻利地垒上灶膛,放上了一口黑铜色的大锅,轻轻巧巧地便生上了火。我也就在一边打打下手,帮她把那些早就切好的木头都堆起来放在了土灶旁。
  当我正看着那灶台上升腾而起的热气时,我眼中竟是一暖,不知为什么感到实在的温馨和亲切。正想着,却听张婆婆笑道“你哥哥看起来倒是真的很不舍得你。”
  我一愣,方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正是我那便宜哥哥,陈希。
  “其实还好啦,”我一想到他刚才张口欲言却被我打断时,他脸上闪过的懊恼之意,不经一晒,感觉自己硬是说他黏着自己不舍得自己走,虽然看上去他确实如此,但是由自己亲口说出来,我委实太过不要脸了。
  我在灶膛里塞进一捆扎紧的柴,心中不由一动,“婆婆?”
  她应了一声,与此同时抓了一把米洒在了灶台上的锅里。
  我道,“婆婆,您的孩子们呢?”
  她放好米,后退了一步,两眼望着那灶台上越腾越高的水汽,摇着头怀念道,“孩子们啊,都走了啊。”我和她一同望着那灶台上袅袅而起的热气,心中也似被一股柔软的温情所击中。她叹了口气,“我本来也曾有过一对双胞胎,只是可惜村子里后来来了一场瘟疫,妹妹先去了…然后哥哥…”她哽咽了一下,不过眨眨眼很快就把眼中的水汽逼了回去,“后来啊,后来哥哥也没挺过去。”
  我有些默默无语。只觉得这院落她一个人住着,实在是太空了。 接连失去了两个深爱的孩子,她的日子是不是也变得格外艰难和沉重?“那张爷爷呢?”我问道。
  她摇摇头,并没有回答。只是用一旁的粗抹布擦了擦手,便上前去掀开了灶台上的大锅。瞬间,一股浓郁的米香便蔓延开来。这温暖的米香,竟然我有种错觉,错觉以为那被朦胧的热气包围的垂暮老人,竟似有种朦胧和不真实。
  我低呼一声。
  她转头望了望我,慈祥地笑着。
  我心中一震。
  该如何去解释她的这一笑呢?
  似是早已饱尝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似是早就看淡了人世红尘恍惚的名利,这时光在她转头微笑那一刻,突然变得极慢。虽然她的身影在这袅袅尘烟中显得有些飘忽无定,但冥冥间,却让我觉得她便像这三尺的红砖灶台。她独自一人的时间太久了,她和这土灶便相依为命了起来。这灶台十分简单,只要一捆柴,只要一把米,就能燃起一缕炊烟,一缕还证明自己活着的炊烟。
  可是她的这一笑,却像包容了这世界所有的罪恶和偏慢,就似这一寸博大深沉的灶台,虽处于乡间,质朴简单,但却沉稳厚重。那双眼睛里哪里浑浊了,明明便隐藏着睿智的利芒,刺过那氤氲的蒸汽穿透而出。
  我忙定了定神,等我再望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掉回头捧着大白碗开始盛粥了。我忙跑上前去,帮她把粥端了出去。可是我心中还是惊悚未定。她最后的眼神带着莫名的意味,都让我有些不敢轻易喝她做的粥饭了。
  等我把碗端去堂屋时,陈希早就有些不耐烦地,食指轻蜷,在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击打着。见我出来,他抬起那凤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把我浑身都扫了一遍,让我有种通过x光检查的感觉。见我十分健康全身无损伤,他也便不多说什么,那秀眉一拧,手一摊便把粥拿了出去。 我也就呆呆地顺手给了他。他一句废话也没说,端过那碗粥放到唇下,闻了闻,又皱了皱眉。
  我才发现他最近很喜欢皱眉和挑眉这两个动作。
  我见他神色不豫,“这粥里有问题?”我压低声音,近乎耳语地凑上前在陈美人耳边问道。
  他摇摇头,眉头并没有松下来,倒是又把粥推到了我这里。“只是有点吃不惯,”他学着我,也低低地说。
  这时张婆婆端着两碗白粥走了出来,笑嘻嘻的。我也笑嘻嘻地格外热情地迎了上去,可惜心里在哀嚎,莫不是所谓的请客意思就是喝粥?
  幸好现实没有那么残酷,张婆婆从柜子里掏出一个陈旧的铁罐子。倒有些爱如珍宝似的,抱在怀里微颤颤地转身。我心道,莫不是又是夜明珠大鸡蛋?
  待她打开的那一刹那,一股腌制的味道从里面传了出来。有些呛鼻,不过因为我也喜欢腌制的东西,所以也无所谓。
  倒是反观陈希,一脸恶心欲吐极为厌恶的样子。我心中一叹。
  原来这罐子里面放着老人家自己腌制的腊肉。风味极佳,尤其伴着有些甜意的白粥,有种别样的口感。我本来还有些忐忑疑心,但是一尝到这么好吃奇特的东西,舌头竟也停不下来,每每心中直道:不能吃了得给婆婆留点!或者不能吃了这让人上瘾!却每到最后都总是控制不住。含混地喝着这极清淡的白粥,我内心竟感到一种异样的欢喜。
  张婆婆见我啊呜啊呜地嘴巴也不停一下,也有些乐了。 于是慢腾腾又从柜子里拿出了她私藏的腐乳和咸菜。 都是她自己做的,所以极是独特。真是描述不出那种感觉。有些辣辣的很是开胃,却细细一品又不是单纯地辣,似是混合着某种鲜意。等我还要再去猜的时候,竟然已尽数在口里化了,只得继续下一口。于是这么不断地品尝不断地猜测,我竟把她的私藏吃了一大半。
  等我醒悟过来,陈希竟在一边,他动也未动身前的饭菜,倒是一只手小心地拍着我的背,怕我吃太快呛到。张婆婆则在对面笑看着我们,身边的白粥也没动几筷。
  我有些尴尬地看了看他们,放下了筷子,“恩--------” 我清了清喉咙,打算找个话题化解一下自己的尴尬。
  张婆婆手一抬,又把腊肉往我这里推了推,眼角似乎含了温情的泪意。
  “你快快多吃一点,别饿着了,”她道。
  …
  最后我几乎是被陈希拖着回来的。因为实在是吃的太饱了。
  在回来的路上,我背着手和孕妇似的撑着自己的肚子,边摇头晃脑地对着天上的大太阳吟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啊。”
  陈希走在我后边,一只手虚扶着我,并没有理会我的油腔滑调。
  我见他没反应,恶劣之心顿起,对着他耳朵大叫道,“思故乡啊思故乡!陈希我记起来咱们不是说好只在这儿住一天吗,今天又是弄擦擦又是去张婆婆家的,我们不能老是耗着,啥时候走啊!”
  他头扭在一边,似乎不想搭理我。
  我气的去抓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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