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再见惊喜
果然吴莹莹还要制造节目,说要去商业街逛逛,买点儿东西。我是女人中的“败类”,从来最恨shopping,衣服都“节俭”到穿破了才换,更别提什么潮流时尚了。刚一拒绝,她就开口说:“我知道你不喜欢逛街,百盛隔壁不是有家肯德基么,你和钱浩在那里等会儿,喝杯咖啡,我们去去就来。”我心里暗叹“中计”,钱浩却已经连声答应了,于是无奈作别周吴二人,慢吞吞跟着进了kfc。钱浩去买咖啡,我不想和他争这几块钱的假客气,由他去了。
正坐着看他排长队,忽然总觉得邻桌有人的身影熟悉,引的我非转头去看时,对方也掉头看我,目光一接,立刻笑了:江城是真变小了,这不是茗飞那个“令狐冲”么!对方也微笑着看我,手里捧着杯咖啡,我顺口问:“你等人?”他点点头,我抬头看看长队尾巴上的钱浩,笑笑说:“我等咖啡。”
他咧开嘴一笑,然后伸出右手给我,道:“我姓郁,郁天浪。”我很自然的也把手伸过去,只觉得他这一笑一伸手一开口,无不浑然天成,毫不造作。
“我是谈笑,谈笑风生的谈笑。”
他又笑了,双眉舒展,我想着他的名字,又问:“郁天浪?天空的天,海浪的浪吗?”他点点头。我心想这个名字可真有“气魄”,“浪”字在这个年代可不是好词。转念立刻联想到“沈浪”,好感顿生,真心赞道:“好名字!”他笑道:“你的才是好名字。”想了想又说:“我上星期买了套《笑傲江湖》,不过还没开始看。”我怦然心动,接口道:“你看了以后一定要记得和我讨论——”才说出口,忽然又觉得冒失:才交换了名字,怎么口气就像老朋友了,不由心里暗骂自己“轻浮”。
对方却毫不在意,一口答应说:“好!不过我最近这几个月都挺忙,要过了这段时间才有空看。”略顿了顿,开口问:“你在哪里上学?”我笑了,不管上次在茗飞还是今天在肯德基,我都是深蓝色牛仔裤,白色双肩包,不施脂粉,纯粹就是一个学生样。倒是此人,上次穿的还挺正式,今天也是牛仔裤,休闲衫。
我说:“我在晋大读研一。”说实话我不是个自来熟的人,对着陌生人通常会有几分矜持。所以此时我正在考虑着,是该同他交换手机号码呢,还是放任自流,等待人海中第三次相聚。
正想着,钱浩端着两杯咖啡来了,还外加了两个草莓冰激凌,很热情地对我说:“我顺便买了两个冰激凌,估计他们要逛半天。”我立刻称谢接过,天知道我从来不吃草莓味的,只吃巧克力的。
那郁天浪笑着看了看我,目光倒没有讥讽之意。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半个月前还被邵风揽着走,今天就换了个男生陪。于是哈哈一笑,指着他对钱浩说:“我朋友的朋友,正好碰上。”又指着钱浩对他说:“我同学的同学,一块出来玩的。”两人都被我的解说词弄糊涂了,尤其是郁天浪,什么“朋友的朋友”啊,不过他们两个倒还是跟着打了声招呼。刚寒暄了几句,郁天浪等的人来了,原来是个披头散发的青年,才春天呢就穿着短袖,一脸笑盈盈的过来坐下,向我们点了个头,拉着郁天浪就开始猛侃,我和钱浩连忙调头,耳朵里就飘进来“乐队”、“吉他手”几个名词,心里默道:“这人如果是乐手,从外形到内在都相符合。”
我和钱浩总不能相对无言,只能瞎聊。原来他是主攻中国古代史的,且研究生论文的方向在写清朝,一说起本专业立刻神采飞扬,学究的派头都快显出来了。我心里大乐,心想这可是机会难得,立刻一脸严肃的请教他:“你对清史研究这么深了,那我正好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对方连忙一脸愉悦的说不敢。
我问:“你说顺治到底有没有出家?雍正到底是夺位还是继位?还有还有,究竟有没有孝庄皇太后下嫁睿亲王多尔衮这回事儿啊?”
只见对方登时张口结舌,愣在那里,好半晌才答道:“你这是清初三大疑案,学术界至今都没争出结果来——”我说:“还没结果阿?我以为这几百年了也该有结果了。那你们学清史还研究些什么呀?”他又傻了。我心里暗笑,嘴上仍然不放松道:“别的那些也都研究透了吧?我看你写毕业论文就该一鼓作气,把这三大疑案都给破了,分数高不去说,还给整个江大历史系做个榜样!”钱浩看着我一脸认真诚恳的样子,脸色实在是尴尬无比,只得唯唯喏喏,低头吃他的冰激凌。
我俩就这样熬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接到周信之电话,说他们逛好了,正下楼来,于是连忙收拾起身。我站起来,向着郁天浪一笑道:“走了。后会有期!”点点头就和钱浩一起走了出去。
一恢复四人小组,我立刻松了一口大气。谁知吴莹莹居然还不尽兴,说这样天气得去江城公园散散步才好。这次我说什么也不奉陪了,去公园散步是情侣做的事情,你把周信之一拉走了,我难道还继续讨论一下午清初疑案不成?连忙表示我约了室友吃晚饭,还是早点回去的好。周信之看看手表,似笑非笑的对我说:“才4点不到,你吃的下啊?”我知道他看破了我的诡计,只好继续扯谎说:“我们去食堂点菜,说好了5点就去的。”大学里的食堂通常开饭早,记得以前在江大时,经常和周信之两个人去吃晚饭,也总是约五点,那时人来得还不多,刚好赶清静。
吴莹莹笑道:“食堂还没吃够阿?”于是三人不再拦我,由我自去了。
笑话了,食堂怎么就吃够了——我本来就不是美食家,要不是结交的几个朋友都挑剔的很,还乐的四年都窝在食堂里,省得出门呢。
回到家果然才4点半,虚应付了一天,人都疲了,狠狠的洗了个澡,暗地里发誓下次再和周信之他们出去,一定问清楚人数。刚换上衣服,头发还湿嗒嗒的,手机又响了,一接,还是周信之。
“阿笑,没约人吧?我陪你去食堂怎么样?”对方说。
“啊?”我稍一闪神,赶着又说:“不用了吧,你们那离我这儿多远啊!”
他说:“我已经在你们南校门了,你快点过来吧。”说完就挂了,还是那副学生会主席颐指气使的样子。
我恨的牙痒痒的,猜测着他这是给我“赔罪”来的,于是收拾心情,摸了钱包出门去了。
晋大南校门口,周信之果然站在那里,脸上的金框眼镜反射着阳光,整个人说不出的淡定儒雅。我双手插着口袋走过去,闲闲的问:“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女朋友呢?”他笑道:“她本来想给你们做红娘,做不成当然就算了,现在回学校忙论文去了。”我佯叹道:“不得了,居然是抽出学习时间来关心我!”周信之笑笑,劝我说:“别生气了,她也是好心,一直向我唠叨这件事。”
我做人并不笨,话说到这里也就顺着势头打住,两个人一起走进校园,去到一处食堂,就买了快餐,我掏出卡来刷卡,动作习惯自然。我们对面坐了,低头吃着饭,时间仿佛倒退,又回到了在江大的时光……
我几乎是一进江大就认识周信之的:和几个同学去参加学生会,报的是宣传部。自我介绍的时候我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就一句话:“我是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不过能言善辩,宣传部如果招我绝对是相得益彰。”说完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飞完“谈笑”二字,绝对二流文笔,和前言相符,挥袖下台。结果我就被宣传部录取了,真的专门负责安排事务和外联,从来没有让我打过海报,编过文艺节目。周信之那时就是学生会的副主席,后来他说起那天在台下一起看招聘,当时就记住了我的名字——这个开头本来可以让人无限遐想下去,但故事的发展并不如此。事实是,等周信之再次遇上我时,我正小鸟依人的靠在文艺部部长的肩上看他指导彩排呢。
那后来我居然靠我的“一无所长”升任了宣传部副部长,而周信之则开始了他辉煌的学生会主席生涯,从此例会上我们就经常见面了。周信之每次回忆起大一下学期第一次学生会干部例会时都会发笑,据他说,他正和文艺部部长在会前闲谈,就见对方脸色忽然铁青,转头一看,我和新任的文艺部副部长“拉拉扯扯打情骂俏”的走了进来——周信之说,从那时起,他心里就对我下了“此女非同寻常”的六字评语,我听说后总是忍不住捧腹大笑。
那文艺部副部长自然就是邵风了。幸好周信之有识人之才,并没有埋没邵风和我这两颗“蒙尘宝珠”,只不过同性相斥,他和万人迷的邵公子总不很投缘,和我却越发谈的拢,渐渐的我们也成了好朋友。到了后来有一天,他也曾坦然对我说道:“阿笑,我并非从没对你动过别的脑筋,只是很快领悟到了,同你做朋友会比做恋人轻松愉快的多。”我那时又是感动又是激动,打心底里感谢他如此的“君子坦荡荡”,那之后我们的友谊更是固若金汤。
我边回忆边吃完了饭,放下筷子,静静地看他吃饭。他忍不住抬头问我:“看什么?”我叹口气道:“看你哪。周啊,我们认识似乎快六年了,光阴荏苒呢。”他笑笑不理我,接着吃饭。
我终于想起来问:“周,干嘛跳到北盛了?奇升做的不满意了么?”
他一面吃一面说:“不是这样说。奇升像我这样的工程师至少有一个连,慢慢熬下去还不知要多久。北盛正好有这个机会,就跳了。”说罢看看我,又道:“你当年不是说过,我本来就该去学管理的么。”
我答:“说是这么说,不过看到好好学技术的混进商海,总觉得有些可惜。”他吃完饭,抬头看着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社会,只能随波逐流了,哪里由得自己。”这话的背景声音就广阔了。我怔怔的看着他,半晌微笑着问:“怎么?准备结婚了?”他点点头:“有这个打算了。”我问:“打算明年?”他说:“明年只怕赶不及,后年吧。”
我掰指虚算算,周信之和吴莹莹都长我一届,到秋天就已经毕业三年了。我问他:“莹莹还准备考博士生么?”他点头道:“准备的,正在联系教授,到时报了名,明年寒假以后考试。”我笑道:“那么即使考上了也是明年入学咯?不如明年秋天结婚好了,双喜临门!近半年莹莹都没有课上,正好操办结婚的事情。”
周信之嘴角一翘,淡淡的看着我,又轻轻地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我了然,说来说去,还是要房子结婚,低低一叹,没料到新时代的人个个都遇上这问题。忍不住垂下眼嘀咕道:“非得买吗?租的房子就不能住了?”周信之笑着反过来安慰我说:“你担心什么。我转去北盛后,工资要涨近一倍,再过几个月开始考虑贷款的事情,不会有大问题。”我抬眼看他,他眼镜下的眼睛坚定和聪敏。
我们吃完饭又一起走出去,渐渐有些夕阳西照的意味了,我看看时间才五点多些,绕了个远圈子带了周信之看我们的教学楼,一面随口乱骂些教授讲师,又八卦道:“其实晋大老师也未必水平就差,只是有个别人品有问题,对上谄媚对下严厉,最恨的就是看见漂亮的女学生两眼飞的满课堂,还上什么课了!”周信之听了,回头看着我道:“这样的人你肯去上他的课?说吧,你把人家怎么样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道:“你说的我好像女强盗一样!我没做什么,我就逃课呗,又不是只有他一人开这课,这学期我上别人的。”事实上因为我逃课无数,被那老师点了名要我去觐见,于是找了节课施施然走进去直接向他说:某老师,我就是缺课六星期的谈笑,我不来不是因为这课没有意义,而是我认为师风如果不纯学风也就跟着不纯,请你算我不过,我下学期再努力重修。
说这类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不过这一次我并没有像年少时那样拂袖便走,而是安静地站在门口看那“为人师表”的家伙青红相间的变脸,看到他把我“请”出去才罢。过了几天班导师找我谈话,“温和”的劝诫了我几句,又表示破例不算我不及格,只要下学期找另一个讲师重修即可。从此我背上又多了一道怀恨的目光,只不过经此一役,批评这人品格师风的教师学生也渐渐多了起来——我心里暗叹:这社会跟红顶白惯了,若没人肯出头牺牲,便要容得小人得志,世人忠奸不辨了么?
周信之深知我“隐瞒”了事实,也不来多问,只摇摇头又叹口气道:“阿笑,你好好的改改脾气,总这样不好。”我心道这实在太难了,所谓言为心声,我一激动,往往就“口不择言”了。
转头又邀请他道:“好啦,陪我喝杯咖啡吧,去哪里好?”他笑笑,说:“就去你家喝你的速溶咖啡好了。”我暗骂他挖苦,却依旧乐滋滋的把他领回家里。欧阳笛果然还没回来,我便请周信之在客厅坐了,就去厨房煮水。周信之翻翻沙发上的设计杂志,忽然笑道:“等我们要装修房子了,请你室友设计吧?”我笑道:“行啊!欧阳成绩的确好,据说构思也独特——”忽然又问:“江大不是也有设计系,没有熟人了?我建议你找邵风问问,他肯定能认识几个。”他点点头。
水烧开,还是雀巢和伴侣冲好,我要两颗糖,周信之不要糖。我们捧着咖啡对面坐着,咖啡虽然廉价又简单,但是香味充满了房间,叫人满意。周信之又问:“对了,邵风最近怎么样?”我笑着说:“老样子吧。上几个星期我们去家很贵的酒店吃饭泡吧,正好碰上了,陪着n个美女。”周信之了然的点点头,对我笑道:“他也还是乱来。”
安安静静的又坐了一会儿,各自品着咖啡,我心里一片宁静,什么都没有想,也不必想——周信之总是那个第一时间就看明白我眼神的人,换句话说,我只要在他面前,很难隐瞒我的想法。
半晌周信之忽然问我:“阿笑,你下学期准备申请实习么?”
我连忙点头。我们学校的经济系研究院只设两个半学期课程,还美其名曰是精炼了研究生学习阶段。按理研二就该开始实习和找工作了,不过我懒得很,竟还没动手,他一问我心里又慌了起来。
“你打算去哪里实习?”
“我哪知道,谁要我我就去哪儿吧。”这是大实话。我向来觉得实习不过是混日子,最终得一张成绩单罢了,难道真能学到什么?我学的是“国际贸易学”,延续我本科的“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听是好听的很,实用却是一蹋糊涂,若非为了秉承父辈希望,去捧那纸文凭,我才恨不得本科毕业就工作,随便混口饭吃便罢。
周信之摇摇头,淡淡地道:“你现在就开始准备简历吧,我也帮你留意着,暑假前一定得投掉了,否则怎么来得及?” 我心里莫名的又烦躁起来,不情愿的点了点头。他笑起来,又问:“你毕业后还打算回家乡去吗?”
我想了想,道:“说实话,不是很想回去,至少不是立刻回去。你们几个都在这里,我回去孤家寡人的,好不寂寞。”可一想到自家父亲叔父口口声声要我回去“接班”他们的小型企业,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道:“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呢!反正趁这几年我爸和叔叔还没有催我,先在江城工作几年也未必不可能。”他同意道:“那最好,积累点经验最好。”
他又坐了一会,终于看看表,说:“我回去了。”一口喝干了咖啡,放在茶几上,就站了起来。我懒洋洋的盘坐在沙发上,仰头对他说:“那不送啦!”他点点头,就向门口走去。我忽然又想起来跟他说:“嗳,周!要不然你就跟莹莹说,我学校里刚巧有人交往着呢,叫她别再介绍人给我了。”他了然一笑,说声“知道了”,打开门径自走了。
我呆呆的坐着,心里莫名的又有了份悲哀:人大了,烦恼也大,入晋大后我没再交过男朋友,不想却牵动了旁人的“热心”——吴莹莹其实并不小气,只是扪心自问,又有多少女人肯真心接受恋人有“红颜知己”这个事实呢?更何况这知己留身以待,小姑未嫁?犹记得初和吴莹莹认识那两年,她见我身边男友换个不停,对我总是淡淡的,客气有理。慢慢的随着她和周信之感情稳定,待我也日趋和善,如今竟做起红娘来了,真真让我哭笑不得。
我又叹口气:情海爱意,这几年看的越发淡了,各种各样的恋爱都谈过,不知何时开始疲倦,寻寻觅觅,走的也有些累了。校园里年轻学生的欢言浅笑,翻来覆去只有那么几套,我向来不学无术,瞧瞧想想,更觉通透。
想到这里,自觉修炼成仙,忍不住哈哈一笑,闲愁尽去,自己对自己道:“孤身一人也罢,有人携手也罢,最要紧的是快乐至上!”于是将咖啡杯收拾了洗净,推门进屋,在书架上找我那些最爱的书翻。《笑傲江湖》最近是不打算看第十三遍的,却莫名的有种预感,我和那拥有想象中令狐冲面容的郁天浪,恐怕还有再见的机缘。
于是又是一笑:有缘莫挡,无缘且住,许多事情,但听天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