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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六〉执子之手

  星期六的夜晚到处都十分热闹,坐上晚班公交车,车前车后满是学生面孔的年轻人,终于知道江城夜生活越来越精彩的理由了。晋大离市区总算不远,只二十多分钟公交路线,我透着车窗玻璃看街外的路灯,白黄相交,形色各异,喧闹中带了几分静谧之意,如同我此时的心潮一般。
  到了翱翔,正逢乐队散场,一些人已经走出来,许多人还留着继续通宵跳舞。我生怕又碰上小张,赶紧缩在一旁等着。到了十一点稍过,郁天浪和一个人走了出来,我就走上去打招呼,他介绍那人是他们键盘手,都喊他“阿黑”。我瞅了瞅,是挺黑的,向他笑笑。郁天浪说明天还有一场,那鼓手古帆去安置乐器了,张滔跟着帮忙,我们先去吃饭的地方,他们随后就到。我心里猜想,多半张滔是要去解决“小张”,不过不敢说破,就跟着他们两个七拐八拐,进了家窝在市区旮旯里的小饭店,进门发现桌上都有火锅位置,我一乐,脱口说道:“吃火锅么?太好啦!”
  郁天浪登时怔了,然后笑道:“六月份吃火锅,你不嫌热阿?”我才领悟过来时节不对,只是不好意思说就算八月我也奉陪,转头见那阿黑笑嘻嘻的看着我,只好先闭口。
  我们在二楼一间小房间坐了,这深更半夜的也没有什么别的客人,老板亲自进来作陪,原来是古帆的堂兄,叫做古平。我见他年纪大我两三岁的样子,笑眯眯的一张脸,忍不住拿他名字取笑道:“你做股票做得好?”他一愣,疑惑的走过来靠我坐了,嘀咕道:“我做那玩意儿干嘛呀?”我也笑眯眯的道:“那你叫‘股评’,不是白叫了?”说罢沾了茶水在木头桌子上把这两个字写给他看。他看我写完,哈哈大笑起来,连说“没想到”,一面也跟着我伸指在茶水里一蘸,写了“谈笑”二字,我见他两个字龙飞凤舞,飘扬又不失风骨,好感顿生,一面点头一面心道:人说字如其人,佩服佩服!
  于是就和他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原来古氏兄弟都是北方人,说话带着“儿”音,很是好听。二人来江城三四年了,哥哥安安心心开了这家小饭店,弟弟追求音乐艺术,终于几个月前搜集全了这群狐朋狗友,四个人组建了个乐队,在翱翔打了红,签了演出合约,终于不用“靠哥哥养活”了。我于是笑称自己一个大俗人,夹在这群“艺术家”里,实在有碍“风雅”,古平挥手笑道:“艺术家怎么了?一样吃饭睡觉!别理他们,再说了,还有我和你一路呢!” 说到这里几个人都哈哈大笑。
  我和古平倒真是一见投缘。他虽然只有中专文化,但多年来自力更生,辗转江湖,满身风尘气,却是豪兴不减,颇有点独行游侠的风采。我随意端详这小小的饭店,一面继续做我的武侠梦:只觉得他正端着“笑聚八方来客”的名头,悠悠然在此领略世事繁华、众生百态,顺便结交几个能人义士。
  过了不久古帆和张滔也来了,果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张滔脸上还略有不耐烦的痕迹。我转头看看郁天浪,他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古平已经一掌拍在他肩膀上问:“嘿,滔子,把你那小女朋友甩啦?”对方皱皱眉头,先往我的方向看来,我连忙开口解释:“我和小张只是稍微认识,她是我同屋的同学。”古帆坐下就抓了两颗花生吃了,一面嚼一面说:“那正好啊!你替我们滔子去给那小姑娘说说,我们滔子老家有女朋友,谁和她认真了——”郁天浪笑着开口打断说:“你别胡说八道,乱骗人家大学生。”古帆接口道:“什么大学生,研究生呢好像!”我这才发现这群人根本弄不清楚小张的姓名年龄学历背景,心里替那可怜姑娘叹气。
  古平又走过来往我身边一坐,打开话匣说:“我跟你说,你别听古帆乱吹。我们滔子真对那女孩子没什么,就是前段时间认识了,滔子明年想参加成人高考,问她问题多了点儿,一来二去她就觉得是滔子在追她了。”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张滔是在网上认识的小张,他们都常去某装潢设计论坛,慢慢聊了起来,张滔就告诉小张自己想来年参加成人高考,学设计,正好小张是设计系研究生,经验指点源源不断,两个就见了面,又给资料又指导买,末了张滔自然请客吃饭以示感谢。这样没多久,小张就觉得“水到渠成”,柔情蜜意起来。张滔一面是不想得罪这么个好容易认识的“正规大学研究生”,一面也不好意思伤人家女孩子心,拖了几下竟就拖下来了。
  我看看那张滔,挺普通苍白一张脸,并不是那起浪荡子的模样,心想他也有苦衷,打个哈哈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哪!谁结的梁子谁还得自己解决,别人帮忙都是假的。”他看看我没说话,郁天浪笑着问我:“那你有什么金玉良言要赠送?”我道:“金玉良言没有,大白话倒有一句,说了给你们下酒——长痛不如短痛!干杯吧!”说罢端着我的可乐杯子,和他们的啤酒杯子挨个碰,大家开吃。
  一顿饭吃的欢畅愉快,甚合我心。郁天浪说的不错,这几个人也真是“三教九流”,和我倒的确颇谈的来。古氏兄弟不必说了,张滔也是外省人,高中毕业就来江城打工了,做过服务员倒卖过服装,最近做的一份工是给家快餐店送外卖,就忙中午那一片,其他时间都正好用来练琴。阿黑年纪最轻,才不过二十出头,在一家洗车场做事,他混在这群人中已经算是寡言的了,那几个都太能侃!
  我忽然看看郁天浪,笑笑问:“那你是干什么的呀?”他咧开嘴笑笑,道:“我是四个字:纨绔子弟!”说罢大家都笑了。我用眼神把他上下扫描了一遍,只觉得他气质闲散,既没有贵气又没有酒色气,越看越觉得像是令狐冲的样子,脱口又道:“嗳,你会不会使剑阿?”对方呵呵笑道:“什么剑?键盘我也会一点儿,宝剑我就不会了。”我摇摇头,心里暗叹道:真可惜了,这世界毕竟不是十全十美的。
  一顿宵夜吃到了夜里一点多,好在这群人都不是酒鬼,点到为止,只消耗了五六瓶啤酒就散了。古氏兄弟就和另两个伙计住在这小饭店的三楼,古平把我们送到楼下,跟我笑嘻嘻的说“常来哪!”我连忙应好。出了小路,路灯幽幽的,张滔和阿黑分头去了,郁天浪问我:“你是住学校?”我说:“住学校外头。”他说:“光记得叫你出来玩,忘了善后的事了,这么晚让你自己回去。”我笑道:“没事,我也不和你客气,江城又不大,我打车就行,平时同朋友玩儿也经常这么晚。”两个就回头往广南路走去。
  我一边走一边回忆刚才那家饭店的位置,奈何我是个路盲,只好又说:“下次白天,你带我再来一次吧,我认认路。”郁天浪笑道:“行啊!”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说:“下个月就没这么多空了,还是这个月多聚聚吧。”我连忙道:“我这个月也不空,月底就考试了。考完七月十五号我就开始实习了呢,总之都忙!”说罢故意大叹一口气,我们两人相视一笑,大有“收骨头”的感慨。
  他忽然又想起来问:“你学什么的,去哪儿实习啊?”我笑道:“说了你可能不信,我是读经济的,国际贸易。”他果然眉毛一动,笑意浮现。我心里默哀:认识我的人十个人总有十一个说我不是读经济的料。又接着说道:“有家私企招我,还挺有名的呢,恒天集团,你听过没?”说罢就发现他脚步停了,我也停下来,回头看他,见他脸上又似笑非笑,奇道:“干嘛?瞧不起人哪?”他忽然展开双眉,微笑着问:“恒天集团,是不是总部京州那家?”我点点头道:“好像说刚在江城建南方地区的分部,所以动作很大,我倒是我们班唯一一个招上的实习生。”他看看我,摇摇头又笑了两声,忽然在裤子口袋里摸什么,一会儿摸出来个钱袋,翻了一会儿,翻出来张皱巴巴的名片纸,两根手指夹着给了我。
  我莫名其妙的接过来,映着灯光一看,立刻又哭笑不得了。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恒天集团郁天浪副总裁”。名片做的挺精致,无奈这纸已经皱的不成话了——我抬头问:“这张就算送我的了?”他眉眼里满是笑意,扯着嘴角忍笑道:“你不嫌弃就拿去吧。”我摇摇头,把那纸抚抚平,夹进自己的钱包里,然后问他:“招我不是走的后门吧?”他摇摇头,假意肃然道:“我要是管招人招谁也不能招你阿!”我大怒,这话和杜明晓听说我实习的事后口气有得一拼。连忙反唇相讥道:“你们老板倒是怎么回事儿啊,任用你这种‘高级人才’?”他终于笑起来,答道:“不瞒你说,总裁是我大哥,我也就挂个名儿,他忙了帮他打点杂。”夜灯下我俩面面相觑,忽然不约而同地相对大笑。
  笑罢并肩继续往外走,郁天浪道:“我说我是纨绔子弟吧,你不信。”我笑笑,忽然问:“古平他们知道你干这个的么?”他忍不住笑起来道:“干什么?又不是间谍!怎么不知道了。我们都是玩音乐的人,一曲通心,没太多讲究。”我忽然了悟,想起《笑傲江湖》开篇的刘正风和曲洋,门派不同却照样倾心结交,武侠世界如此,现实生活难道就不行了么?天南海北,男女贵贱,有缘的方能相聚,投缘的就是朋友!想到这里油然说道:“朋友相交,重在知心。”他转头看看我,微笑道:“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个爽快人,值得交个朋友。”我佯惊道:“啊,原来你就只想和我交个朋友阿!”
  他薄薄的嘴唇一抿,我心里不期然竟有点紧张。只听他说:“我不确定第一次见你时那人是不是你男朋友,要是的话,我就退而求其次,交你做个好朋友。”我忽然心境开阔,微笑着问他道:“你怎么知道肯德基餐厅里那个不是?”他看了我一眼,笑笑道:“我看出来你不喜欢吃草莓冰激凌。”我哈哈大笑,心想这人还粗中带细,是可造之材。
  我于是爽快地说:“上回那个是我最好的朋友邵风,下次介绍你们认识。”他笑了,再次停下脚步,伸出右手,摊开手心向上。我反倒犹豫了起来,撇撇嘴说:“我可不是什么淑女啊,大学里名声也不大好……”他看着我,眼里满是笑意:“这样正好,以后你不会怪我名声不好。”我瞪了瞪眼,心思转来转去,蓦的又脱口道:“我其实忌讳同有钱人家子弟交往!”他轩眉一挑,淡淡的道:“我不会有你讨厌的脾气。”我一怔,心里暗叹口气。他笑笑,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看着我。
  我终于大声的叹一口气,左手轻轻拍在他右掌上,心里更是悲道:老了老了,谈个恋爱还要瞻前顾后。想当年在大学里,头脑一热哪管对方年龄性格,爱就爱了。
  我们握着手又往外走,不是十指相扣,而是交叉着拇指相握着,我的手在初夏依旧冰冷,他的则是温热的,微微感到指端有些薄茧。我的心跟着慢慢的热了起来,飘忽忽的竟然有种归属感。小路一条通着另一条,似乎永远也走不完,淡黄色的街灯相隔甚远,隐隐的照着,我竟从来没有如今天这样觉得它们宁静而可爱过,抬起头悠悠然的望去,望那不刺眼的浅光远射过来,投在泛青的街道上,投在我们身上。
  我顺着光影侧头去看郁天浪,见他从头到脚也是或明或暗的披着灯光,只有脸上的神情,尤其的淡然,却淡然的清晰。我站定了,仰头瞧着他笑,他跟着我笑了起来,额际的头发随夜风飘了几下,灯光下竟然能看见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子渣。我忽然鬼使神差的伸出右手,轻轻地往他下巴摸去,然后忍不住摸了摸那两片我向来看中的薄薄的嘴唇,然后是那两道潇洒的眉毛——他的皮肤并不很细腻,摸着竟乎有种沧桑感。我收回手,忽然觉得心里平静无比,好像这动作每天都做一样,仿佛这人就是我梦里始终遇到的一人,今日在人海中相逢,终于执他之手共谱心曲……
  郁天浪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竟然半天宁静,一字不语。我想的出了神,半晌终于又低下头,叹了口气,拉着他继续往前走,一面尽量淡淡地说:“郁天浪,要是我对你说,我有种感觉,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么个人,你会不会受宠若惊到晕过去?”他并没有笑,只是轻轻地说:“我但愿我真的就是。”
  我们走到广南路,居然还有许多人在外面,江城夜景灿烂。他替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帮我打开门,手紧了紧,拇指在我手背上轻轻一摩挲,说声:“到了跟我说声。”我点点头,钻进出租车,向他招手笑笑,对司机说:“晋大南校门,谢谢师傅了。”出租车开动,我回过头,郁天浪双手插在口袋里,立在街头,面貌也看不清了,只觉得四方皆静,唯有他不摇不动,却生机勃勃,脱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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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我回到家后,给郁天浪打了个电话表示平安,匆匆洗了个澡,倒头就睡,竟然平安无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振奋激动。第二日理所当然的睡到“自然醒”,模糊中想起打电话给邵风,口齿不清的向他报告我和新男友的情况。
  对方听说是茗飞那个“令狐冲”后,沉默了一会儿,居然发问道:“他是做什么的?”
  我知道邵风从来不做这类户口调查,有问必有因,一面挣扎着起来拉开窗帘,依旧闭着眼睛倒回床上,一面悠悠地道:“无巧不成书呢。他竟然是恒天的副总,不过估计也是个名不符实的家伙。”邵风“嗯”了一声,缓缓地道:“怪不得我觉得他面熟。我见过他哥哥,是京州商界很厉害的人物。”我想起邵风的父亲也在京州有事业,估计生意上有来往,不足为奇,懒洋洋的道:“对啦,他昨天先也当你是我男朋友呢。”
  对方不答,只道:“阿笑,你和他交往,会不会要惊动他家里?”我略怔了怔,直觉地说:“怎么可能了……”邵风截口道:“阿笑,你不是说过不再同富家子弟谈恋爱么?”
  我稍稍有点清醒过来,慢慢爬起来靠在床架上想着他的提点——不错,我的确下过定论,不再与有身家背景的人恋爱。原因呢?说优雅点,我谈笑重视精神远胜物质,对精神财富与物质财富对比过分悬殊的人无法苟且。说现实点,我向来自恃甚高,不愿落人口舌,矮人一头:我家里是标准的小康之家,父亲和叔叔经营小型进出口公司,平日不愁吃穿,和富贵沾不上边,宽裕却是绝对的。再说的讥讽一点,我也算是有过切身体会的了——现时代的富家公子小姐们锦衣名车,以为金钱真正万能,颐指气使的没有了内涵,叫人看着气闷。大二时相处过的一个男友,本人并不太过浅薄浮夸,只是实在有些“为富不仁”……犹记得那时他为了和我多些时间相守,花钱埋单班里聚会,求同学们恕他不出席之罪;礼物送至我们宿舍,样样都是几百的底价,理由只不过是“请你们平时多多照顾阿笑”,殊不知我已经如芒在背,因此在噩梦里也被人碎念了许久。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才同他分手:他对我是好的,性格上也没有太大故障,只是这从小家里教导下的“金钱万能”说无法改戒,让我每每看了心寒。于是那以后我告诫自己,切不可再“重蹈覆辙”。
  现在听到邵风提起,我自然又想起这往事。其实我和郁天浪交往也不过才开始,他是不是一样有那些坏毛病,我根本不知道,只是直觉上想起昨天他的那句承诺:“我不会有你讨厌的脾气”,心中莫名的笃定,竟是全心全意地相信着他。
  于是向电话那头笑道:“只好食言了。谁让他实在就像我的梦中情人,由不得我不赌这一票。”邵风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你既然这么看好他,那就赌吧!不过我猜能看上你谈笑的人,也不会世俗到哪里去的,说不定我也是白白操心而已。”我闲闲笑道:“唉,出身豪门富贵的也不是只有不肖子弟的么!只要郁天浪有你邵风一半的品格涵养,宠辱不惊,我和他混上一年半载大概就没什么问题了!”
  邵风在电话那头爽朗的大笑,半晌才呛着道:“原来就算我亲自上阵,也最多只能签约两年哪。”我不同他做无谓的争论,由他去了,只道:“你别担心我了,我会随时向你报告的。你自己好好相处你那云美人吧,改天空了大家一起再出来玩玩?不过我要考试了,得收心。”他笑道:“你收心?那怎么谈恋爱。我提醒你啊阿笑,研究生考试没有大学里那么容易混,你可别考出红灯来丢人。”我被他说中心事,立刻肃然,赌咒发誓道:“我一定用功考!我又不是第一次领教了,今晚我就自修去!”
  邵风笑笑,抛下句“好自为之”就挂了,留下我一个人捧着手机发怔。半晌呼出一口大气,振奋精神爬起来梳头洗脸,冲咖啡吃“早”饭,准备努力学习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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