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和你母亲一直相恋,毕业后曾许诺结婚,也就怀上了你。那时她在c市的工作刚刚起步,因为怀孕,不得不回到你外婆家里,在那里生下你。准备接你们回家时,我出了点问题,不能履行诺言……”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样毫不遮掩自己的错误,又不懂得向女儿道歉的男人,根本称不上一个男人。
他用省略号省略自己应该的悔意,继续平铺直述:“我只接走了你,并且娶了现在的妻子。两年后,我从报纸上知道她的死讯,并且有了后来的计划。原本是把慕氏打垮,但是你有了你自己的想法,我尊重你的想法,只要他愿意和你结婚,并且把他名下至少三成的股票转给你,我就会启动法欧银行对慕氏的贷款。如果他执意还爱你同母异父的妹妹,我会策划催促股东和银行尽早收回慕氏债权。”破折号,“我亏欠你的,只能还到这份上了,父亲,李仁轩。”
“嗤……”我笑了,一丝不苟地把这封荒唐的信折回信封,塞进钱包,又骂,“变态,你以为你女儿要这个?幸亏我妈没跟你这个神经病。”
“小姐。”坐我身边的乘客小声提醒我,我对他友好地说了声抱歉,安分地坐在位置里,再也没笑过,也再没说过话。
l城
是南方一座临河的小城。见惯北方的大平原、大高楼,坐车到达车站时,我有片刻的不习惯。一场雨下过,车站水泥地湿乎乎的,有卖茶叶蛋的中年妇女,揽客的出租车司机,还有蹲在边沿台阶,用绝望目光盯着这一切的四十岁男人。
这世界就这样,同样是男人,同样是四十岁,有人开汽车,有人砌砖瓦,有人玩女人,有人没老婆。这世界也这样,同样是女人,同样是二十岁,有人攀富贵,有人守贫穷,有人和四十岁的有钱男人上床,有人守自家二十岁的穷小子,都是一份信仰。
我提着箱子,避开车站人来人往的潮流,发现南方的冬比我想象得冷,抽出口袋里的皮手套,跟随一辆驶出车站的出租车快走,在闹市区找到一家连锁的快捷酒店住下。
l城和邱丽邱彤离开的时候一定变化很大。我没有回c市拿更多的资料,下飞机后就转火车,除了李仁轩的信,二十多年前的老照片,一张写着别人名字的银行卡,几件衣服,门钥匙,几乎是两手空空。我只有冲动,冲动,和冲动。
那天,我就是不想重蹈前一份爱情的覆辙,在炙热的你侬我侬之前,把脑子清空一阵,独自回来找爸爸的痕迹。后来,看了李仁轩的信,我又改了主意,我想找邱彤,或者看看外婆家还有没有什么人活着,让他们告诉我,事情到底是怎么样。这一切和爸爸坑走的公款的举动,有没有联系。
我拉开窗帘,看南方冬天阴霾的天空。楼下热闹而湿淋淋的闹市区,在我眼里拥挤不堪。我看着小吃摊上飞起来的油烟,将目光慢慢拉远到不断起新房子的城市周边,愈发稀少的绿意夹杂在灰蒙的建筑丛,l城和爸爸珍藏的那张照片里面的,完全不一样了。
晚上,孤独的躺在房间里看言情剧,看的,恰是前两个月在家里和罗正胤看的那一部。这次,男主角把女主角追到手了,不过两人在一起没多久就产生误会了,女主角正抱着心怀不轨的女二号哭个稀里哗啦……我关掉电视,拨市政电话,电话接通,一直没人接,就像大部分市政电话的行为作风。我又打开电视,回到那部剧,心绪不佳的进浴室洗澡。
第二天早上,续了房,我去了老城区。新城区占了很大的面积,为了逼走老城区里坚守的百姓,这里的条件极差,基础设施老化后,便不再维护。我找了个买菜回家的老人问:“你认识邱丽和邱彤吗?”
她不愿意和陌生人搭话,摆摆头加快脚步走了。
不远处传来刺耳的关铁门的声音,紧接着几声狗吠。我在这条小巷走了一圈,再没遇见大冷天出门的老人。阴雨眼看又要发作,我竖起衣领,挡挡脖子上的寒,从巷子出去,在一家小店买了围巾,然后进一家招牌上写着“邱”字的脏兮兮的饭馆吃饭。
服务生是个很显年轻的男生,高,而且瘦。围着一条围裙走到我桌边,扔了张过塑了的菜单。我完全是凭名字进来的,要说吃,在这种地方实在没什么食欲,就说:“你推荐一样吧。”
“北方人?”他一下听出我的口音,从围裙口袋掏出笔和纸。
我皮笑肉不笑地把嘴角两边弯起。
他把圆珠笔的弹簧往自己胸前一按,笔就开了,麻利说:“那就帮你点咱老邱家最好吃的,远近闻名的,麻辣牛肉粉。”
我听这名字就够霹雳的,说:“换样成不,吃不了辣。”
“不辣,”他倒有些自来熟,收起菜单说,“辣了加醋,再不行拿白开水涮,头一回来我们店里的外地人,都必须吃这个。”
我说:“你们店规矩还挺大。”
“无规矩不成方圆。”他神神气气丢下这句话,往厨房方向走几步,大喊了一声“麻辣牛肉粉”,那里马上回了一声“下锅了”,他就大功完成般拍拍手,接了一杯白开水,端到我桌上来。
我说:“你家店就这么做生意的?”
“是啊,多少年都这样做的。”
我抿了口水,说:“多少年了?”
他说:“你看看这房子,就知道有多少年了!”
还好今天店里客人不多,要是人多,肯定被他这大嗓门给吓走了。我想这是临近老城区的房子,虽然隔了一条新街,估计以前也是老城的一部分,就莞尔笑了笑,说:“应该比你年纪还大了吧?”
“你猜!”
“我猜你不到二十岁。”
他说:“我猜你才不到二十岁呢!我二十四!”
“没看出来。”我说,他说话天真气十足,一点不像二十四岁的人。
他呵呵笑了笑,走到矮柜子上拿报纸,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别人都说我看着小,不过我和他是一年的。”
他打开报纸,“啪”的放我面前,里面说:“下好了!”他又乐天派地进去端粉,我看那报纸上是谁,禁不住一口水喷出来。世界多小啊,回到国内,哪里都有他。
他回来,把一碗浮满红油的粉放在我面前,切得方块大的牛肉香喷喷地堆在粉上,洒满翠绿可爱的葱花。
“趁热吃,邱家一绝!”他大咧咧又坐在我对面,拿起报纸。
我小心地夹了块冒热气的牛肉,尝了尝味道,没我想象得辣,放心了不少,笑说:“你们家姓邱?”
他说:“l城里60%的人都姓邱。不过现在好多下面的人上来了,没那么多了,我小时候,那叫一个壮观,前后左右,九个人,除了一个,都姓邱。”
我说:“你老师故意安排的吧。”
“谁知道呢。”他翘脚,翻那张油乎乎的报纸。我低下头,边吹边吃。牛肉粉虽然辣,但在这潮湿阴冷的南方,却能让自己出上一股子透汗,比憋着冷意痛快多了。见我吃得差不多了,那人的话意又回来了,翻回到开头,指笑容灿烂的慕凌风说:“你认识这人吧?”
我最不擅长撒谎,猛地被辣椒呛到,喝了口水说:“我怎么认识。”
“哎,”他也不擅长分别别人是不是撒谎,仿佛我很不识趣,眉头一皱,说,“又不问你现实生活中认不认识,总归听说过吧?”
这就真哑巴遇上了聋子,不相上下。我假装仔细看上面的标题,笑容一咧:“哦,他呀,听说过,好像还上过钻石王老五榜的。”
“我和他一年的!”
按道理,一个人当钻石王老五,一个人邱老五都当不上,这句话应该是又羡慕又慨叹的,但我在他的语气里一种类似的情绪都没听出来,莫名其妙的,听出一种无凭无据的骄傲。我“哦”一声,从碗里挑吃的,心想自己的判断系统可能在和罗正胤处久后彻底失灵了,现在看什么人,都有点一厢情愿过度而客观判断太少的倾向。
我挑吃的,那人又哗啦哗啦翻过几页说:“不过,你们这种小女生不能再对他抱有幻想了,人家就要闪婚了。”
“哦。”我还能有什么反应。
他反应倒挺大:“你可真够镇定的啊,这么帅这么有钱的男人要结婚了,你难道不应该尖叫一声吗?”
我淡定说:“我为什么要尖叫,他前女友都不见得会尖叫好吧。”
“你怎么知道他前女友不尖叫!肯定一哭二闹三上吊,说不定孩子都打了。”
我说:“哪来的孩子?”
他一哂,说:“这种人,别看他光鲜亮丽,背后情账肯定一大把,叫女友怀个孕,生个孩子有啥儿,有钱就有一切。”
我说:“没想到你还是愤青。”
“愤个什么青,他二十四,我二十四,壳不一样,本质一样,男人心里的小九九,我还不清楚?”
我笑说:“得,有气别阴着撒,他们有钱人有他们的活法,我们穷人有我们的活法,干嘛非琢磨他们的生活,我看你守着这小店,自由欢脱,挺好的。”
“嗨,”他一摇手,“你哪里知道现在的不容易。房子就要拆了,要学历没学历,要技术没技术,一家老小,赚不到钱,你当好玩的?”
我说:“满大街都是要人的,你这么年轻,这么会和人打交道,还怕饿死?我比你好不了多少,虽然有个学历吧,但没有真才实学,拿出去,这不会,那不会,倒显得丢人。反正我想好了,现在经济这么发展,只要自己不虚荣,过得不会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