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疼他爱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去世了,他被从小到大总共见过四次面的生父从t市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冰冷沉寂的新家,严厉冷酷的父亲,充满敌意的大哥,自卑而防备的他……
他所一直赖以存在的过往一点点被现实粉碎,他无助,他惶恐,他深深思念逝去的母亲,远方的老家,可是,一切都已成定局,再也回不去了。
十五岁的少年,斜靠在紧闭着、有着精美镂空花纹的朱红铁门上,一身撕扯过后的初中校服,俊秀的脸上布满青紫,一双仰望天空的黑眸空洞而痛苦,他整个人看起来狼狈透顶,可怜透顶,也,孤独透顶……
“你怎么了?忘带钥匙了吗?”
突然之间,一道清脆稚嫩的童音划破他脑中浑厚的阴暗,刺入他敏感的中枢神经。
吓了一跳,低下头,是一双干净清澈的明亮水眸。
八岁的童话,在外貌上,并不是一个多引人注目的孩子。平凡的五官,脏乱的衣着,纤瘦但比同龄孩子要高一些的小身板儿,一眼就能看出,她绝不是她喜爱的童话故事里美丽温柔等待王子拯救的可人公主。
相反,她过度发达的运动神经往往让大人们头疼不已,不管早上出门将她收拾的多么体面精致,等放学回家,永远都是一副蓬头垢面的小野人模样。
就像此刻,一身脏乱的看不出颜色的连衣裙皱皱巴巴,粉色的大头小皮鞋光亮的面上被蹭的惨不忍睹,细长的小胳膊小腿儿零零散散地分布着或大或小的擦伤抓伤,肉嘟嘟的小脸也被各色彩笔画得左一道右一道,两条长长的发辫东倒西歪,上面的蕾丝珠花也快寿终正寝……
先前的伤感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小鬼冲得暂时烟消云散,甚至免费赠送一脑子惊奇不已,要不是裴子豪确定,这里是保安措施十分到位的高档别墅区,他都要怀疑,这小家伙是不是来敲门行乞的小要饭!
“喂!我在问你呢!忘了带钥匙对不对?”
见他只是低头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不说话,刚刚跟班上的男生打架吃了败仗的小童话心情更加不好,不耐烦地皱起稚嫩的眉头,挺直了腰板,扬起脏兮兮的小下巴,“你一定是忘了带钥匙才被关在门外的!”说着,小童话狠狠点点头,一副“肯定这样”的表情,然后看看那扇朱红色的镂花铁门,再看看眼前的少年,颇义气的拍了拍他的手臂,“算了,看大家同什么病了什么连着的份儿上,我就帮帮你吧!”虽然,年纪不大,但小童话说话的口气十足十的是个饱经风霜的小混混。
不知为何,抑郁的心情,突然就变好了。
裴子豪好笑地看着拍在自己胸口的小脏手,他敢肯定,这只小爪子想拍的一定是他的肩,因为主人海拔有限,只能勉为其难在他胸口“落户”。
只不过……她要帮他?就凭她?
想着,裴子豪上上下下将小鬼一身狼狈尽收眼底,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七扭八歪的校服,自嘲一笑,果然是“同病相怜”呢。
被裴子豪眼中明显的轻视伤到小小的自尊心,童话气愤又不服气的瞪圆了大眼,撅起小嘴,近乎尖叫的质问“你不相信?”
那双因羞愤而瞪大的水眸,霎那间被怒火点亮,应和着原本清澈的水光,剔透的像是浸在清泉中的猫眼宝石。
裴子豪,这才发现,她的眼睛竟然是淡棕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接近于深蜜黄色,再加*的瞳孔略呈椭圆状,看起来,还真像两颗珍贵的猫儿眼!
好强又脾气火爆的童话将他的沉默当作墨认,幼小的心脏干净利落的中箭受伤。
小牙一咬,小脚一跺,在裴子豪诧异的注视下,动作顺流的踩着铁门的镂花,翻进门内。
直到铁门发出“咔”一声脆响,然后从门内探出一张脏兮兮笑吟吟得意又骄傲的小花脸的时候,裴子豪才从震惊中回过神,然后,在这家主人发出怒吼的瞬间,一把将得意洋洋地小童话拉出门,拖着一头雾水的她倒头就跑,“笨蛋!快跑!”
3 那一年,那一天(下)
火车轰隆隆地开过中俄边境,奔驰在辽阔美丽的蒙古草原上。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童话握紧了双手,有些眼花缭乱。
她开始迷惑自己为什么要回来,这里已经没有了她的亲人,没有了她的念想,没有了值得她千里迢迢奔波回国的理由,在祖国,除了国籍,她真的已经一无所有了。
那么,她为什么要回来?
去年,她收到助理打来的电话,她母亲病危。当时她正跟着国际救援队在远东义务救援,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她就像瞬间被人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结果被流弹击中,
在床上躺了半年,差点一命呜呼。
醒来后,她才知道,母亲已在两个月前不治身亡,而她终究没能见*最后一面。
再后来,她康复,拿起相机直奔北极,她执着且固执的去寻找那最后的美景——极光,然后,拍下来,寄回国,告诉她,妈妈,你要的,我替爸爸给你了。
现在呢?
童话在心理自嘲的问自己,照片寄回去了,她已经为爸爸完成了遗愿,那现在呢?
她回到那座一无所有的城市又为了什么?
为了在妈妈坟前献上一束迟来的悼念?为了妈妈指名留给她的童宅?还是为了满足自己最后的一丝侥幸?
…………
“啪”,白色的日光灯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房间里的三扇落地窗,都被厚厚的窗帘遮住,使得室内即使是骄阳当空的正午,也暗如黑夜。
裴子豪步履有些沉重,在门口枯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进了房间。
他手上拿着白天收到的包裹,包装纸已被拆去,露出装裱精美的照片。
房间很大,面积堪比一个小型展览厅,但房内的家具很少,只有一张年岁很久的双人床和一台梳妆柜。至于装饰,便是四面墙上,乃至天花板上悬挂着的大大小小尺寸不一的照片。
自从林琇死后,这一年来,裴子豪都住在公司办公室的套房里,很少回家——以前的童宅,不,现在的童宅,以后,也终究是童宅。
他虽然不回来,但雇了钟点工,每天按时打理宅子,特别是这间暗室还有隔壁的卧房。
每一幅照片都被擦拭的干干净净,裴子豪沿着墙上的照片一路走来,神思开始恍惚。
这间暗室,是很多很多年前,好像是林琇收到第一幅照片的时候,让人将并排的两间卧房一间书房打通后装修出来的。
裴子豪站在一幅有些褪色的七寸照片前,这张照片和最初的几张都是没有相框的,只有单薄的几张片身,是后来,林琇买了相框,小心翼翼的亲手装裱的。
也许,那时候,林琇就猜出这相片是谁寄来的,即使她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去世。
相片上是远景的布达拉宫,那湛蓝的天空在边角已经有些起毛,让人看着,心里觉得莫名的沧桑。
从取景的角度和曝光不足可以看出来,拍摄者的技术实属青涩,甚至还能看出拍摄者在拍摄时手微微颤抖的痕迹。
蜜色的指尖沿着布达拉宫与蓝天交接处的轮廓轻轻描画,手在颤抖,心在抽痛。
那时候,她只有十九岁吧,本应坐在大学校园里肆意欢笑的年纪,却一个人被迫独自远离。
那时候,她是怎样的心情?失去了父亲,被母亲遗忘,被他……背叛……
是的,背叛。
在童话离去的每一天,每一年,他都作为一个背叛者、遗弃者在自责着、悔恨着,唾弃着,鄙视着……他的懦弱他的愚昧让他为自己的迷途付出最沉痛的代价,十年,整整十年!他从未见过那个女孩,那个陪他走过坎坷,为他带来明媚,驱走忧伤的女孩……
视线不知不觉模糊,裴子豪全不在意,在朦胧的视线中,将手中的照片,挂在了布达拉宫旁边,自此,十年前的开始和十年后的今天首尾相接。
…………
那一天,15岁的少年和8岁的小女孩在高档别墅区绿化优美的柏油路上飞奔,天空突然下起了雨,硕大的雨点倾盆而下,原本就狼狈不堪的两人彻底成了落汤鸡。
两人由最初的骂骂咧咧到最后的相视大笑,和着雨水,两张伤痕累累的小脸分外灿烂。
“你叫什么名字?”童话扬起色彩斑斓的小脸,明亮的大眼被雨水打得眯了了起来,小小的手一遍遍抹着脸。
她像极了一只小脏猫。
裴子豪不由地笑出声,拉着她两人躲到路旁的树下,“裴子豪,你呢?”
突然,起了雷,头顶闪电“咔嚓咔嚓”的震耳欲聋,童话瘦弱的肩膀也随着一抖一抖地,大眼惊惧地看看浓云滚滚的天空再抬头看看头顶树冠不怎么茂密的小梧桐,就怕一个闪电劈下来,把他俩烧成外焦里嫩的烤肉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