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童、童话……那、那个……老爸说下雨天……不能……站在树、树下……啊!”
  又一道雷鸣响起的瞬间,童话尖叫一声,很没出息地冲进裴子豪怀里,细瘦的胳膊使劲缠住对方精瘦的腰,牙齿“咯咯”打个不停。
  “噗嗤——”裴子豪被她胆小的模样逗笑,抱着她故意往树干上靠“怕什么?”
  “哇……不要啊!会被劈死的……”童话被他下的哇哇大叫,七手八脚得就要挣开他去逃命。
  裴子豪觉得这小家伙抱起来软软暖暖的,还有一股淡淡呃奶香,他很喜欢,于是,全身用力,就是不肯放童话自由,“劈死?只有做亏心事的人才会被劈死,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童话虽然年纪小,但很聪明,从小又喜欢看书,特别是在童爸爸的熏陶下,她可是一个小小的唯物主义者,当下挣得更猛了“迷信!迷信!老爸说了,这是迷信!”
  裴子豪对她的争辩充耳不闻,反倒开始贪恋她小小的身子,那自她身上传递而来的温暖正一点一点*全身,这样的温暖,这样的怀抱,真好啊……
  童话又急又怕,死死盯着天际的电闪雷鸣眼泪汪汪,丰富的想象力开始发挥它的作用,乌云是凶猛巨大的恶龙,雷鸣是震耳欲聋的吼叫,电闪是恶龙喷出的火焰……而她,则是被巫师困在高塔,用来祭奠恶龙五脏庙的可怜小公主,不用说,那狠心可恶又惨无人道的巫师正是禁锢她自由的裴子豪的化身……呜呜,她好命苦……
  少年和女孩的力气根本不在同一级别,很快,小童话就力竭身软,可怜兮兮地抽噎着小肩膀,“那、那个……什么耗、耗子……我想回、回家……我、我们……回家好、呃、不好?”
  闻言,裴子豪厌恶的皱起俊秀的眉,转身自己背靠着树干,将童话整个儿抱起来,代替童话面对那狰狞可怖的天空,“不要!”
  许是,不用面对那可怕的画面,童话渐渐平静了下来,孩子的心事敏感的,她听出了裴子豪语气中深深的厌恶,家庭幸福的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说起“回家”会这么厌恶。
  “为什么?”童稚的大眼水汪汪雾蒙蒙,望着他的眸子写满不解和困惑。
  没来由的烦躁,一种名叫嫉妒的心情开始在裴子豪心头滋生,像她这种生活在幸福家庭里的孩子怎么会懂他的悲伤?
  想着,蓦地松开双臂,童话小小的身子“扑通”一声跌到地上,溅起的积水和了泥土,为她原本就“五颜六色”的小裙子更加“锦上添花”。
  “哎呦!”童话着实摔得不轻,先不说痛到失去知觉的小屁屁,光是腿弯上下午打架得来的伤口,因冰冷的泥水入侵而阵阵刺痛,就够她呲牙咧嘴的了。
  童话毕竟是小孩子,受了伤,首先想起来的不是怨愤而是呼痛,“哇——”一声,小女孩刺耳的嚎啕盖过隆隆雷声,在这样暴雨的天气里格外可怜。
  裴子豪一愣,内疚袭来,有些紧张有些别扭,赶忙蹲下手足无措颤声道“你、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哇哇哇……”童话哭得更凶,眼泪掉得更委屈,一张小花脸皱的看不出五官的模样。
  裴子豪害怕了,急得也快哭了,咬了咬牙,将童话抱起来,“别哭了,是我不好……我送你回家……”
  4 再见
  列车*s省,再过三个小时,就会抵达y市。
  凌晨四点,车窗外的农舍被包裹在一层薄薄的淡蓝雾氳中。已经有早起的农家人扛着锄具下田耕作了。
  童话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伸展一下僵硬的背脊,放眼一望一车厢的人大部分都还在睡着。
  再次坐下,看到对面的母女相拥而眠,鼻头酸涩,这样的感觉,这十年,她经历的不少了,可是,每次,她都无法控制地心生那股遗憾那股疼痛那股羡慕那股伤感。
  她还记得爸爸在弥留之际,曾经握着她冰凉的小手,一遍遍重复“我的小童话,苦了你了……”
  那时候,妈妈已经受不了爸爸将死的事实,昏死过去。
  十八岁的她,背对着门外居心叵测的一干豺狼虎豹,跪在爸爸窗前,小小的背脊挺得笔直,即便是咬咬破了泛白的唇,眼泪大滴大滴地掉的凶,也不曾溢出一丝呜咽。
  但是,那时候,她还不懂爸爸为什么说苦了她,直到爸爸去世后的第三天,妈妈醒来,她才明白。
  记忆里,温柔美丽的像朵莬丝花的妈妈,一夕之间变了模样,蓬头垢面,抱着即将下葬的爸爸哭得歇斯底里。
  她谁也不认识了,甚至她的女儿,童话。
  童话,扑上前想要阻止她,却被推倒在地,磕破了头,三日不眠不休准备后事,她的体力已经透支,那一推,差点要了她的命。
  在黑暗来袭的瞬间,她看到一抹倾长的身影排开拥挤喧闹的众人,向她走了过来,然后,吐出一口浊气,放心的投入那熟悉的温暖。
  后来,童话常想,她该庆幸那天的裴子豪,第一个走向的是她,而非她……
  但是,她的“常想”往往会被那夜的结局打破,她的一切*都随着那夜的记忆变得苍白变得可笑变得轻如鸿毛。
  打了针,包扎了伤口,经过几个小时的昏睡,她醒来。
  一旁照顾她的奶妈告诉她,那堆称谓亲友的豺狼虎豹被裴子豪赶走了,丧礼也顺利完成,现在,裴子豪正在主卧照顾精神失常的母亲。
  妈妈疯了。
  这是在她意料之中的结果,在看到丧礼上妈妈不顾一切地要阻止爸爸下葬的时候,她就觉悟了。在妈妈心中,爸爸就是全世界。她爱他,爱的死心塌地,毫无保留。所以,爸爸的死,与她,就是全世界的崩塌,她的心她的神志已经随着爸爸的离去而彻底丧失。
  走廊上的灯光昏黄朦胧。
  童话抚着墙壁,脚步虚浮的经过书房,来到主卧门前。
  主卧的门没有关死,留下一条细细的缝隙,房内奶白的灯光流泻出来,照亮了门前的棕色的原木地板。
  苍白的指尖在门上轻轻一推,缓缓揭开隐藏在房内的画面,那画面很美,如同中世纪油画,色彩柔和,线条细腻,风格温馨,布景完美……可,“轰——”脑中一季闷雷劈过,童话僵硬如石,瞪大的双眼难以置信的盯着那画面的中心。
  古朴典雅的双人大床上,纤细柔美的女人沉沉睡着,嫣红的唇上扬着幸福甜美的弧度,细白的手紧紧纠缠着一双蜜色修长的大手。
  大手的主人,半躺在女人身边,一只手任女人握着,一只手轻柔地在女人发顶轻抚,漆黑的眸盯着女人的脸,温柔的像是要溢出水来,淡红色的薄唇,扬起满足的笑……
  有什么,在童话脑中炸了开来。记忆开始迅速后退,过往如走马灯般上演。
  那天,十五岁的裴子豪背着她回到童宅,见到母亲时,瞬间僵硬的身体;以后的每一天,他来找她时,异于平常的风趣活泼;甚至在今天,他那一身白西装平光镜,几乎与父亲一模一样的着装气质……
  房内的裴子豪听到了动静,抬头,两人目光相撞。
  那一瞬间,他的眸光瞬息万变,有惊诧,有愧疚,有坚决,还有抱歉……但他与女人相握的手,始终十指相缠。
  突然觉得异常干渴,就像被抛上岸的鱼,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
  握紧了双拳,童话一次次的深呼吸,她告诉自己,这是梦,是假的,是幻觉,她累了……她真的累了。
  低下头,轻轻退出卧房,随手关上那扇沉重的门,童话犹如被抽离魂魄的行尸走肉,下了楼,来到酒柜,一瓶接一瓶地牛饮那些昂贵的酒品,没有节制,却更加清醒……
  下了火车,出了站口。
  童话倚在火车站前的路灯下,面无表情的看着熙熙攘攘的大街,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熟悉又陌生的人群,熟悉又陌生的人群……已经,十年了啊……
  她一出站门,他就看见了。
  她高了,也瘦了。原本白皙的肤色被晒成淡淡的蜜色,依旧细腻光润,却又透出一股若有似无的沧桑。
  头发长了,没过了大腿,被烫成了舒缓慵懒的大波浪,随意披散在胸前背后,一阵风过掀起一波又一波迷人的墨浪。
  她就那样,静静地倚着路灯,阳光下深蜜黄色的大眼淡漠又疏离的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人们因她的美丽的眸色、出色的外表而驻足,而她全不在意,就像看戏的人,完全置身事外。
  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
  盯着那人,裴子豪颤抖的手抚上抽痛胸口,记忆里爱笑爱闹脾气火爆的小女孩去了哪里?他记得……
  “在那儿!她在那儿!童童!童童!”
  停在裴子豪前面的车里冲出一道纤细的身影,还未等人们从她欢叫中反应过来,人已经扑进童话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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