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手共夕阳

  早上的时候,天阴的很严实。黑云压在了远处的山头,偶尔有一丝阳光隐隐约约的想穿透云层,但都被黑云慢慢的吞没了。落琪看着这么沉重的天气,就好像看见了此刻的妈妈一样,在昏睡与想清醒之间挣扎着。九点多的时候,天又开始下大雨。汽车在雨中穿梭,雨滴击打在玻璃窗上,落琪第一次感觉到雨水混合着泪水是那么的模糊,将世界模糊为一片。
  她潜意识里有一种期盼和祈祷:要是天晴了,说不定妈妈的病情也会好点的。
  可能是心诚则灵吧,中午过后,雨渐渐的停了,阳光丝丝缕缕的冲破了云层,零零星星的洒在了满是泥水的地上。落琪心里突然也有了一丝的安慰,她是多么希望妈妈的病情有所好转,就像这雨,下过了但终归还是停了。
  下午的时候,落琪终于回来了。舅舅在车站接了她,两个人就回家了。路上的时候,落琪还问舅舅妈妈怎么没去医院,舅舅说医生说在家里就可以了。落琪高兴的还以为妈妈的病情有所好转了,其实她不知道妈妈的病在医院里已经治不了了,所以医生才叫回家住的!
  回到家,落琪就赶紧跑到妈妈的房间。进去的时候外公外婆都在,爸爸也站在妈妈的床头。落琪也没有顾得上跟其他人打招呼,就径直的走到了妈妈的床头。她走到妈妈跟前的时候,被眼前的这个人吓了一跳:突然一下子花白了的头发,消瘦的脸上只有一张暗淡无光的皮,深陷的眼睛似乎看不到任何一点鲜活,还有那干裂的嘴角,道道的裂痕……
  她看了一会,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同时也自言自语的问自己:“怎么会这样?”然后就大哭着叫了几声:“妈,我回来了。妈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可能是妈妈听到了落琪的叫喊,她吃力的睁开眼睛,一滴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出来。落琪也忍不住的泪流,边流泪边用手摸着妈妈的头发。这是她第一次用手触摸妈妈的头发,也是第一次发现妈妈的头发突然间已经白了大半。
  整个房子里很安静,只有落琪和外婆的哭声。妈妈说一句话都已经很费劲了,但她还是一直努力着睁开眼,看着落琪,头在枕头上一个劲的动弹、挣扎,像是在摇头,又像是很不舍。她的口也一直微微的动,可是说什么一句也听不清楚。
  爸爸端来水的时候,外婆叫了几声妈妈,可是她一句也没有答应。外公就让落琪问几声,说不定能问喘。落琪就叫了几声,每叫一声妈妈都会轻轻的哼着答应一下,但是问到喝不喝水,也就不再答应了。舅舅还说妈妈现在最牵挂的就是落琪了,别人叫好几声都喘不出口,但是落琪每叫一声她都会很吃力的答应一声的。
  落琪也一直流着泪,她知道妈妈放不下自己。以前总是操心自己的学业,等到学业有点好转了,现在肯定又想到自己将来的归宿——成家。有时做父母的真的很累,有了子女便什么都为他们想,想着吃穿、想着身体、想着学习……,哪时自己的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都归孩子了!
  落琪哭了一会,就被外婆叫到另一个房子。
  进去的时候外婆说:“琪琪,你也看见你妈了,她一点都放心不下你。昨天医生说你妈恐怕不行了,所以医院都没有再住。你妈现在最操心的是你对象的事,去年的时候她还给我说现在你算是考上了大学,工作也不是很愁了,她现在就希望你将来能找一个好对象,能对你好,她也就放心了。外婆问句不该问的话,你现在处对象了吗?”
  其实落琪也猜到几分妈妈对自己不放心的是什么,可是现在要自己怎么给她说。她迟疑了一下,声音颤微着说:“妈妈也见过他,但是那时也没有敢说……”
  “那你怎么想的?”外婆也是试探着问:“你准备给你妈说吗?”
  落琪没有说话,也就摇摇头。她真的很矛盾,正赶上这样的节骨眼上,自己又和林轩闹的这么僵。如果给妈妈说了,肯定要给林轩打电话,可是……
  外婆看落琪为难的样子,就说:“依我看你还是说说吧,毕竟你妈现在最操心的就是这件事了,她要是真的不放心走了,我……!”话没说完外婆也哭了。
  落琪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两个人就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落琪就给爸爸说了一下。爸爸也没有责备,就说要是能行的话你就给你妈妈说说,要是她……,也就放心了。
  落琪想了一会就做到妈妈旁边说:“妈,我交往了一个男朋友,你不生气吧!”
  落琪说到这的时候,妈妈脸上的表情立马变的安详了许多。她张了张嘴唇说:“你不骗我吧?”说完之后一滴泪水飞一般的划过了脸庞。但是当时没有人听清楚这句话,这也是后来在看录像的时候听出来的。
  落琪看见妈妈有点放心的样子,就接着说:“他叫林轩,就是第一次我去学校时一起走的那个男生……”她正说着,妈妈被拉着的手紧了一下。这一下,或者她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落琪说了一会,妈妈一直都在听。她就想还是给林轩打个电话,叫她跟妈妈说几句,妈妈就真放心了!
  落琪到门口,拨通了电话。电话响的时候,林轩还正在床上躺着。他看见落琪的电话,吓了一跳。不过也就立马接起电话:“你还好吗?”
  落琪本来想好了,电话打通就直奔主题,先借着他再做一次自己的男朋友,好安慰安慰妈妈。可是林轩刚问完,她就再也忍不住,一句话没说就哭了起来,一直一直的哭。这还把林轩吓了,他本来是躺在床上的,听到她哭的这么厉害就一下坐起来问:“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啊?你到底怎么了?”
  落琪还是一个劲的哭,也忘了自己要说啥了,就只知道哭。她觉得突然之间她一颗没有依靠的心、被悬起来的心终于可以贴近另一颗心依靠一下了。
  林轩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傻了,以前自己也见过落琪哭的,但是从来都没有这么撕心裂肺的哭过。他就一个劲的问:“你说嘛,你哭什么?出了什么事啊?”
  落琪哭了一会,稍微控制了一下说:“我妈快不行了……”说到这接着就又是哭。
  听到落琪这么说,林轩也打了个冷颤。他冷静了一下说:“不是好好的吗?你……,那你回家了没有啊?”
  落琪哭着说:“我在家里……”
  然后两边都不说话了,只有落琪轻轻抽泣的声音。
  本来林轩就不会说话,再遇上这种事更是不用说了。他手里拿着电话,静静的听着落琪哭。
  落琪哭了一会说:“我妈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还有……。”说到这就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虽然林轩嘴笨,但是智商绝对是属于高的那一种。他也知道落琪说的是什么意思,就说:“你把电话给阿姨,我说几句。”
  落琪嗯了一声就把电话拿在妈妈的身边,说:“妈,林轩想跟您说几句话。”
  落琪说完,妈妈很吃力的点了点头。落琪就将电话拿在了她耳边。
  林轩听到电话拿了过去,他就说:“阿姨,我是林轩,是落琪的男朋友,您第一次送落琪去学校的时候见过的那个……,本来以前就想给您说说,但是害怕您担心,我也就没说。现在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落琪的……”说了几句也不知道说啥,就说叫她放心,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落琪的。
  妈妈虽然一句话也没能说,但是她从心里高兴。她听林轩说话的时候,脸上透露出的全是安详和安慰,如果要走,她也终于可以放心的走了。她去年第一面见林轩就喜欢他,那时还真的希望落琪找一个像他那样的,自己也就放心多了。
  林轩说了一会,落琪就把电话拿掉了。她出去的时候,林轩又安慰了好半天,她才挂了电话。
  晚上的时候,妈妈的病情非常不稳定。落琪和外公守着妈妈,外婆、爸爸、舅舅准备着后事。
  落琪一直拉着妈妈的手,她一刻也不敢放松,她害怕一松手妈妈就永远的离开自己。她也一个劲的想:过年的时候妈妈还好好的,给自己做了很多好吃的,走的时候还硬叫自己带上些吃的……,自己当时都觉得妈妈有点罗嗦,可是现在想想,当时真应该听妈妈的话,或者当时应该走迟点,多陪陪妈妈。
  落琪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晚上的时候,大家忙完就一起守着妈妈。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外婆和落琪一起流泪。
  大概十一点多的时候,妈妈好像有点好转了。她拉了拉落琪的手,眼睛睁开了。虽然她还不能说话,但是这对落琪来说不知道是多么高兴的一件事,她以为妈妈可能要好了,还破哭为笑说:“姥姥,妈妈睁开眼睛了,是不是要好了!”
  外婆看着落琪,也没说什么。或者只有她这样经历了很多生死的人才知道,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吧!就像有些老人说:灯灭的时候会突然变亮一下。那么人要是快去的时候自然也会清醒一下的。
  落琪看见妈妈好点了,就拉着妈妈的手说了好多话。说自己以后了一定会听她的话,不管要自己做什么自己都会义不容辞的。还说了一些自己在大学里的事情。她一定以为妈妈会好起来的。
  十二点多的时候,妈妈忽然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落琪看到这种情形吓的不知道又要有什么事发生。她刚要问外婆,外婆就大哭起来了。她才意识到妈妈快不行了,她也就哭了起来。
  外婆哭的时候,还把落琪拉的远远的。后来她才知道:人去世的时候,旁边的人的眼泪不能掉到衣服上,据说一滴眼泪代表了一根坚韧无比的铁钉,要是有一滴泪水掉到身上的话,人到那边的时候都要跪铁钉的!
  可能是外婆和落琪的哭声太大了吧,妈妈喘了一会气就平静了。不过接下来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她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先是从落琪开始把每个人都看了一眼,最后目光又落到落琪的身上。就一直盯着她,死死的盯着,但是一点力量都没有,目光呆滞、无力、涣散,却满是不舍,那种眼神,任何人看了都觉得伤心。
  外婆和落琪哭声被外公阻止了,外公说:“你们不要哭了,不要吵的叫她舍不得,迷了路!”
  落琪和外婆听到这的时候,不怎么出声了,但是还哭着。
  妈妈看了一会落琪,慢慢的把眼睛闭上了。外婆看到妈妈闭上了眼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扑在了妈妈身上哭。
  妈妈闭上眼睛的时候,舅舅就烧了些纸钱,落琪才真正的明白妈妈走了。
  她缩巻在角落,看着妈妈,一点想法都没有,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还是没有想什么。她只是不断的流泪,可就连流泪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流。真的不敢相信,妈妈就这样安详的走了,可是她分明又真实的躺在自己的身边,像熟睡了一样。她这一刻还是不知道“死”是什么,即使它正在发生,她还是不知道这就是“死”,这分明和自己的理解是不一样的,一定是不一样的!
  她一直缩巻着,看着爸爸和舅舅忙,看着外公和外婆撕心裂肺的哭。可是她自己一点都没感觉妈妈去世了。小时候经常睡在妈妈的身边,妈妈看着自己睡。今天只不过是妈妈先睡着了而已,不过是自己看着妈妈睡着而已,她一定会醒来的,一定会……
  每一个人都忙着,也都掉着眼泪。落琪一直守在妈妈的身边。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这些自己想都没想过但发生了的事,觉得只是在做梦,梦醒了一切就会好的!
  那一晚,说长也很长,说短却也很短。长是一分一秒的度过了,短却是落琪和妈妈最后一次相处。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爸爸和舅舅就开始办丧事。落琪和外婆一直守在妈妈的身边。林轩也一直给落琪发短信安慰她,但是她一条短信也没回。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哪还有心情给他发短信。
  下午的时候,妈妈就被送到火葬场去了。落琪一直跟着爸爸一行人,却也没有想象中的声嘶力竭。以前看电视的时候,看到有人去世的时候,亲人总是歇斯底里的哭,落琪那时也幻想过,要是妈妈老了去世了,她一定也会哭的昏天暗地的绝不松手。可是,当事情真是的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自己才发现连哭都没有声音!
  落琪最后一次看见妈妈时,妈妈显得很安详。她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这样看着妈妈了,一定要努力地记住。可是最多也只是自己大脑里这样说着,或者心里默默地告诫自己,那种妈妈真真实实离开的感觉一点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出火葬场后,落琪抱着妈妈的骨灰。她一直不停地流泪,也一直不停地走着,不知道自己将要走哪去,只是跟着大人们的步子走……
  林轩自从知道落琪的妈妈去世之后,心里也一直很难受。他也快考试了,本来想着考完试再在学校呆几天,可是现在就希望马上考完,然后马上回家,回去好陪陪落琪。
  妈妈去世三天后,外公和外婆还想陪陪落琪,但是她说自己没事,硬是把他们“撵”走了。
  他们走后,落琪也不知道自己一天都做了些什么,只是觉得很慌,时间也很快。有时候坐在自己的床上盯着窗外就是一上午,看着急速流转的云、疾驰而过的鸟,都不知道它们飘来飞去的要到哪去?有时从中午坐到阳台上,一坐就是一下午,什么都不干,就一直盯着夕阳看。也不知道怎么了,她现在很喜欢看黄昏时分的夕阳。她总是觉得夕阳过后,桌上会摆放着妈妈做好的丰盛晚餐,她们一家总是可以共进晚餐的。这应该不是一种理想,也不是一种渴望,应该是一种现实.可是现在每当看尽夕阳的时候,每当她回过头来的时候,桌子上的冷清告诉她,事实已经叫本来不是奢求的东西变成了一种奢求,叫本来很是完美的东西变成了残缺,叫本来很是温暖的东西变的冰冷,叫本来很是……。其实她是无意识的在逃避而已,或者是她自己不愿意相信这已经成为现实的现实罢了。可是现实终究是现实,现实是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曾经的她幻想过:当有一天爸妈老去的时候,她搀着妈妈,林轩扶着爸爸,她们一家每天携手在夕阳里,看尽夕阳将山头无边无际的红遍,像她们的温暖一样蔓延在心里,那应该是她毕生所追求的幸福吧!可是现在,幸福对她来说是什么?是什么?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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