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是真的吗？
光秃秃的树杈像干枯的手指，纠葛在一起，看上去毫无生命力可言。脆生生的，弄断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一般。漫天白雪覆盖在上面，就像给这缠绕的手指盖上了裹尸布。冬天是一片死气沉沉，和孩子堆雪人的笑声。
苗小诗托着下巴，权衡利弊考虑了很久。又是一节课间，陈吉斯和李光耀来了。
龙颜看见陈吉斯立在门口的身影时，目光忽然亮了一些。举止是一贯的从容，面容是一贯的雅致，表情也是一贯的冰冷。但不知是何故，多了一丝人情味。
在站起来的同时，她拉了一把苗小诗，苗小诗也跟着站了起来。莫名其妙的被她带着走了过去，三儿和四儿不知在说些什么，像是没看见一样，苗小诗想叫他们，却看见龙颜轻轻地摇了摇头。
刚一走到近前李光耀就朝苗小诗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陈吉斯和龙颜什么都没说，抬腿就准备离开，苗小诗正想跟上去，龙颜却冲她摆摆手说“别，李光耀要跟你聊聊天。”
说罢，无视了苗小诗诧异的目光，扭头就准备走。苗小诗赶忙问了句“聊什么？”
“不知道。”头也不回地跟着陈吉斯出去了。
她讪讪的看着龙颜离开，有些尴尬地把目光转回了面前依旧笑着的李光耀脸上。口吻有些不安“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一件小事，不过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温和。
而这一边，龙颜和陈吉斯并肩而行，她难得有些好奇，“李光耀找她干嘛？”
陈吉斯却是摇头，“不知道。李光耀这人做事情，我一向猜不出来他的用意，反正他不是什么好鸟。”
不知不觉走到一号楼前，龙颜习惯性的朝里面张望了一下，有几个手上拿着作业本和书得人把一个人围在中间，只一眼她便看得出，那是冯添。她顿住脚步认真的往里看了一会儿，歪头朝旁边的陈吉斯问“这不会也是他安排的吧。”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眼神里也增添了某种专注和执着。
她果然是对冯添极为上心。虽然早知道这一点，也多次经历，但每一次陈吉斯都忍不住有些妒恨。如果说冯添强于他，他或许毫无怨言，但即使是冯添最引以为傲的学习成绩也要差上自己一截。这样的冯添还要自己如此妒恨，他无论如何都觉得不甘。
他也学着她的样子，抿着嘴，那张贵气而极尽奢华的脸上却徒添了几分孩子气，虽说他不自觉地摆出了这个表情，但他仿佛浑然不觉，反倒是龙颜有些哑然。他轻声说“不知道。”男孩子在这个年纪所具备的温暖气息从他身上蔓延开来，他不知不觉间离她很近，他们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他微微垂下眼睑凝视着她，似乎有千言万语，但在目光中千锤百炼之后终究还是无言以对。她张大眼去看他，能清楚地看清他每一根纤长的睫毛和他极深极深的眼睛。
她觉得这样盯着自己几乎要溶进这双眼了。
这双无与伦比的，世间最好看的眼睛。
于是她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这样，在她眼中的他那一部分变得像一寸照片一样，她又退了一些，这样她能更完整的看见他。
他们的面色都恢复如常，龙颜又看了一眼里面被包围着的冯添，缓缓舒了口气，不再去看陈吉斯，她的目光从他脚下掠过。她轻声说“去别处转转。”
与此同时，楼道里的苗小诗满脸难以置信的看着神态自若的李光耀。她的眼神恍恍惚惚，带点恍然大悟又带点难以置信。目光在周围游移，最终还是定格在了李光耀的脸上。她哑着声音，语气有点撕心裂肺，“是真的吗？”
“你觉得呢？”李光耀依旧微笑着，轻声反问。
她仔细盯着李光耀的脸，在他笑容的安抚下，慢慢平静。她缓慢地点头，“很合理。”
“其实你也想到了，只是不敢想吧。”他像是把一切都了然于胸那般沉稳。
她先是点了点头，透过门缝隐约可以看见里面不知在说什么，笑得人畜无害的三儿和四儿。脸上虽显得平静了些，但惨白的面色却无法掩饰她内心的波涛汹涌。她苦笑，“确实不敢想，也从没想过……龙颜居然有这个肚量。”
他浅笑，“她是龙颜呀，你们认识了这么久，你还不了解她吗？”
听了他这话她却是直接哭出来了。李光耀叹息的望着苗小诗，又柔声说“龙颜对他真好，可他一直不领情。初中的时候冯添的学校在我们马路斜对面，她每天跟在他后面一直走到他的学校门口，看着他进去之后再拐回来，去年开始同校了之后倒还好一点。在这四年间，冯添几乎不怎么跟她说话，直到前几个月他遇见了你之后才因为你跟龙颜说了几句话。龙颜她很傲的，可是唯独在他面前甚至有些卑躬屈膝。她为了你不觉得亏欠她，一直叫我们不要告诉你，但我想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有……难道现在你没觉得现在的冯添和你过去所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了吗？”
他这段话说的长而慢。但字字句句入了苗小诗的耳都犹如烙印一般挥之不去。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所以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李光耀。
李光耀轻柔的声音再度入耳，他说“你说，冯添是变了还是藏得太深？”
她心中此时已乱成一团，但听他这句话，她却也只知道傻傻的回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现在的他让我觉得有些怕，他喜怒无常，我真怕哪句话惹得他朝我又喊又叫，龙颜这样对他，他却那样说龙颜，他的肚量也未免太小。不光是龙颜，现在就连我也觉得我是瞎了眼。”
李光耀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长发，见她实在哭得伤心，又忍不住轻轻地搂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她没有反抗，他伏在她耳际轻声说“苗小诗，你知道吗，如果我早知道你反应会这么强烈，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的。”不知是违心话还是心里话。
苗小诗只是哭着，她想起了曾经的每一幕，龙颜说他好，他在背后诋毁龙颜；龙颜希望他们在一起，他想让龙颜离得远远地；龙颜总是平静冷淡，他却忽冷忽热让人惧怕。
就这样哭了一会儿，她轻轻地推开拥着自己的李光耀，周围有人不住的回头来看却无人逗留。她向后退了一步，摇着头看着李光耀，眼神渐渐地凝固出了一个焦点，她口吻坚定而平静，“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光耀拉住她，“你可以当做我今天没来找你，没跟你说这些话。”
“可我已经知道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怎么可能知道了龙颜喜欢他还装得若无其事？谢谢你，我知道你是好意地。”她苍白的笑了笑。
“别让龙颜知道。她这人傲，如果知道你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生气的。”李光耀微叹了口气，朝她挥了挥手。她点头，退回班去。
重重的跌回了座位上，趴在桌子上开始哭泣。她忽然对龙颜产生了强烈的愧疚感，难过的无以复加。她仔细地回忆，曾经多少次向龙颜炫耀她的幸福，曾经多少次她希望龙颜能听了之后与她一起高兴。
旁边似乎有人坐下了，她有些慌张，生怕是龙颜，但却没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连忙去揉眼睛摸脸，她抬起头时看着楚楚动人。
三儿慌乱的递了张纸，四儿也在她旁边坐下。三儿问“李光耀跟你说什么了？”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小声说“对不起。”带着重重的鼻音哽咽在喉间。她这话是针对那次和三儿吵架的，明明是自己错了最后却是三儿来道得歉。
三儿吓了一跳，拍了拍她的头，和平时一样大大咧咧地说“不想说就不想说嘛，干嘛说对不起啊。没关系，不想说我也不问了，你别哭了，本来就长得丑，一哭更丑了。”
他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女孩，只能傻乎乎的说出了这句话。苗小诗一听忍不住笑了出来，推了他一把，吸溜了下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讨厌。”
她头一次像现在这样羡慕龙颜，往日她只是羡慕她那张漂亮到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但现在，她羡慕龙颜身边有这样一些人，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会在她身边，陪着她，伴着她，他们都是极好的人。
龙颜回到班里的时候清楚地看见苗小诗微红的眼睛，虽说她努力朝自己笑得灿烂些，但是她看得出，她哭过，而且这笑容绝非发自内心。
教室里的投影坏了，老师只得在黑板上拿粉笔写字。很久没用过的黑板像抹了一层蜡，想把字印上去很难。笔端之间也总会有刺耳的声音，就像在刮玻璃。
但老师还是拿着粉笔跟黑板奋斗，惹人厌烦的声音令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堵上了耳朵。龙颜动也不动站在那里，之前和陈吉斯去吃东西，这节课她又迟到了十来分钟。老师奋斗了半天回过头看见龙颜还站在那里，有些低能的说“龙颜，你站那干嘛，我没让你罚站。”
龙颜回头看了她一眼，指着黑板说，“太吵了，别写了。”然后坐在座位上。
老师有些气，反问了一句“吵吗？你迟到还有理了？”
龙颜冷冷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还不待她说话，身边的苗小诗已经脆生生地说“真的很吵啊，还不如刮玻璃呢。”
年级第一这样一说，她终于放弃了继续跟黑板较劲。龙颜也再度把头扭向苗小诗，苗小诗只觉得冒了一层冷汗，有些心虚的等待龙颜发话。
“怎么了？”她清澈的眼睛和清澈的声音同时出现在苗小诗眼里、耳中。
“和……和冯添吵架了。”她微微低下头。
“他刚来了？”
“恩。”
“说实话。”她的口气忽然变得严苛，眼神变得凌厉，眨也不眨的盯着苗小诗。
苗小诗甚至觉得龙颜要杀了自己一样，拖着凳子往边上挪了挪，不安的看着她，但左思右想也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于是她就这么做了。
龙颜似乎也意识到了些什么，收回目光，沉吟了一下终究没在追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