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生日
北大街的中段，新开起了一家花店，名叫“花的店”。
开业不久，但生意好得惊人。兴许这主要是拜这家店的美女店主所赐，很多人都醉翁之意不在酒。每逢十四号这日更甚，买玫瑰的人踏破了门槛，甚至有半数都买了之后将手上的玫瑰又送还给美女店主，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
当然，“花的店”生意好也不能全归功于它的主人，这与这里的东西物美价廉也密不可分。虽说这遭到了同行背后的指责，但美女的定性也是非凡，对那些指责不作理会。
自古同行是冤家，也有同行找了人前来砸场子，但却连美女的面都没见到就让人给收拾了，美女依旧是美女，坐在温暖的店里看着。
一时之间生意好的有些令人诧舌，似乎是全市的人买花都奔着这里来了，“花的店”便成功地在电视上出现，这一遭所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有人相中美女店主，直奔“花的店”要求她做平面模特。
她成了本地时下最红的人，每天都有很多人为了看她一眼专程路过北大街。
……
龙颜窝在店里的懒人沙发上，她没想到过，自己所需要的一切来得这样快。当他们还在苦熬着所谓的高考，等待着命运改变的时候，自己的命运已经改变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步入了正轨或是什么，但是刘素然的去世让她的生活她的世界翻天覆地了。她有了更多闲暇的时间，于是她开始一遍遍怀念。
陈吉斯……
“饿死了。”门被推开，苗小诗从门外冲了进来，还有两天，又是一年除夕夜。
龙颜站起身，顺手把抱在怀里的暖手抱枕塞给苗小诗，一面抬起双手覆上苗小诗的面颊，寒意顺着指尖传递，苗小诗眯着眼，像一只被挠痒的猫。过了几分钟之后，龙颜把手移开，又回到自己的懒人沙发上。
店里雇了个女孩，清清瘦瘦、沉默寡言，但是会对所有人微笑，看上去让人很舒服。她还是在校学生，来打假期工。苗小诗冲她笑着点了点头，就凑过去坐在龙颜旁边。
龙颜看也不看她，只是问：“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想你了就过来了呗。”
“去。”
“是真的啊。”苗小诗撅着嘴撒娇，边说着边往龙颜跟前蹭。门也在这时候再次打开了，三儿和四儿从外面进来。
四儿拎了个蛋糕，龙颜把目光在那里停滞了一下，又移向他的脸庞。他灿烂地笑着，走了过来，把蛋糕搁在桌子上，接着说：“龙姐，十八岁生日快乐。”
拜他所赐，龙颜这才想起来自己十八岁了，自己现在才十八岁。她是该觉得好笑或是该直接笑出来呢。十八岁，终于算是成人了，她几乎忘了有这样一个日子。就是在十八年前，刘素然体验着初为人母的欣喜，十八年后的现在，她体验着独自一人的感觉。
她朝三人笑了笑，接着说：“有你们真好。”她忘了这句话她曾经是不是说过，但是这句话一直搁在她心里，如果现在不说出来，她整个人都会被这句话占据。
是从什么时候起，日子变得淡淡的，没有了起伏，没有了**与低谷。回想起之前的点滴，却恍然如梦。时间明明没有过多久，但是她十八岁这天却觉得仿若在虚空，一切都那么不可信，她觉得她老了。
外面又一次进来了一个熟人，当他的脸在玻璃门后面，因为室内哈气的作用，只是个轮廓的时候龙颜就认出来他了。所以她事先准备好了笑容，来迎接他。
有人说她比以前开朗了。记得前几天，有个勒米高中的高二女学生过来买花，看见龙颜露出怯怯的表情，说起话来也是小心翼翼，甚至在龙颜跟她说了第一句话的时候，她脸都红了。
因为这个原因，龙颜不禁笑了出来，女孩便有些傻眼，但也红着脸，跟着笑。接着，龙颜就问她：“为什么脸红。”
女孩听了这句话，脸更红了，她指着自己勒米高中的校服说，“那个……我也是勒米高中的，听说过你的，姐姐。”
“哦？”龙颜只是随便应了一声，但是尾音扬的有些高，听上去像是疑问。
女孩便接着说：“姐姐，你好出名的，其实我在初中的时候就听说过你了。”显然，她是错以为龙颜在让她继续说，便露出眉飞色舞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兴奋。
龙颜听罢抿嘴笑了笑，女孩是很开朗的个性，又接着补充：“姐姐，我们班好多男生都喜欢你，说跟你相比网上那些宅男女神之类的都不算什么，你才是真正的女神。”女孩说的两眼放光，脸也越来越红。
这一次，龙颜真的被她给逗乐了。便夸她：“你也很可爱。”她这话是发自内心的，她向来很少夸奖别人，但是她绝不会昧着自己的想法乱说。
“真的吗姐姐？”女孩眨巴着星星眼望着她。
“恩，难道没人这样说过你吗？”她一边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一边想，如果早这样多好，明明和人交谈什么的——这是一件这么有趣的事。
“说倒是有人说过，但是跟你口中说出来的不一样啊，从你口中说出来，整句话都是权威，重量大多了！哎呀，可惜我今天是自己来的，不然拉上两个朋友一起，让她们听见了，省的到时候说我吹牛。”
她确实是开朗了，学会了对大多数人笑，但是这笑容里又含了太多礼貌和生疏。
冯添从外面进来，推开门的瞬间，龙颜都看得见他脸上的微笑，可见在到达店门口的时候，他就已经准备好了。就像龙颜一样，他们心照不宣。他手上提着几个保温盒，进来看见苗小诗、三儿和四儿都在，不禁愣了一下，旋即友好的朝他们微笑。经过上一次的事情，他们对他的印象都改善了不少，虽然曾经的芥蒂还存于心中，不过面子上也是过得去，因此，三儿和四儿都朝他点点头，笑了笑，只有苗小诗看上去还是有点尴尬。
事实上冯添也有些尴尬，所以他把目光很快转回了龙颜，朝龙颜傻笑了一会儿——大概是从门口走到龙颜身边，然后站好真么久。龙颜也温柔的以浅浅的笑容回应他，确实感觉是老了，磨平了脾气，磨出了笑容。
他把保温盒放在桌子上，眼睛瞥见旁边的蛋糕，笑意变得更重了，但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腼腆，就像龙颜最喜欢他的时候。接着，他指着拎来的东西说：“龙颜，这是我妈叫我给你带来的，说是你生日，还说老吃外面东西没营养。”
龙颜有些意外，但显然是高兴地，因为就连声音，她都带上了一丝欣喜。她的周围摆了很多花，有真有假，但摆放得当，煞是好看，可她坐在中间，却是人比花娇。她恬静的笑着，就像当初冯添最喜欢的笑容，眼神里的傲气也变得软软的，但是却无孔不入。“谢谢，真意外。不过你们怎么知道的？”
“我是看见你那次填的一个表格。”苗小诗指了指自己，“然后给他们说了。”
龙颜点点头，又把目光移向了冯添，冯添脸红了一些，声音也压低了一些，“我一直都记得的……不光是你的，还有陈吉斯的……”
龙颜忽然觉得心情真的好了起来，接着又变得更差了。好是因为他们和过去一样，朋友是用来留在心底的，其实她也一直记着他们的生日；而差则是因为她听见了那个不该提的人的名字。
她的神色骤然黯淡了下来，冯添自觉失言，也敛起了笑容，慌乱地想安慰龙颜，但四儿看情况不对，先他了一步，“龙姐，你今天就成人了，就是老女人了啊。”
“去，怎么说话的。”龙颜瞥了他一眼。
“诶，我还没说完呢。”四儿语速忽然很快，他性子一向比较慢，语速忽然变快不由换来三儿诧异的眼神，他不理会三儿，接着说：“龙姐，就算是老女人了也是我们龙姐，我们不会喊你龙姨的，放心好了……”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这样一个碎碎念的冷吐槽，然后他接着说：“龙姐，就算你是老女人了，你也是我们心目中最漂亮的老女人，我们也会和以前一样，很爱很爱你。”
不矫情的人难得矫情一次总是很恶心的事情，同时也很煽情。四儿这番话说完之后，其他几人都露出了干呕的表情，但是同时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意。三儿伤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四儿，我伤心了，原来你一直爱的是龙姐不是我……”
又闹了一会儿，苗小诗抬起手腕看看时间，有些郁闷的说：“奇怪，李光耀怎么现在还不来啊。”
冯添听罢，脸色僵了一下。兴许是觉得自己该走了，有些不自然的找了个借口说：“龙颜……那个……我还要回去上补习班，就先走了，改天来找你。”
龙颜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起以前那些事，叹了口气，点点头说：“我都过去了，你们还有什么过不去，行了回去吧，我也不留你，等你们高考完了好好聚一下，省的考不好来埋怨我。”
冯添笑了一下，苗小诗心中有些不忍，便也别过些头去说：“是啊，都这么久了，该过去的都过去了。”
冯添点点头，把围巾重新挂回了脖颈上，苗小诗一抬眼，这才注意到居然还是曾经她织给他的那条，眼睛一下有些酸涩了。冯添显然是没意识到，朝他们说了声，“那我就先走了。”三儿和四儿朝他挥手说有空再聚。
手放上门把手的时候，他同时看见了外面那个人，在他僵住的那短暂的时刻，外面的人便推门进来了。在房子里的几个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担心李光耀看见冯添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苗小诗正准备出言的时候，李光耀的表情从茫然变成了笑容，接着说：“你们都傻看着我干嘛？我来很影响你们心情吗？”
他们干笑了两声，李光耀又大度的转向冯添，彬彬有礼、如骑士般的笑容，看上去像《黑执事》里的塞巴斯蒂安一样——是恶魔，让人喜爱的恶魔。他像是面对许久未见的故人那样说：“好久不见。”
冯添忽然松了口气，朝他慌乱地点点头，像个小学生一样。接着，他看见李光耀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个东西，边说：“不好意思啊，去买东西了，所以来晚了点。”边走过去把那个小盒子放在桌上。
其他几个人见状都纷纷拿出来了自己准备的东西，冯添这才想起来，从口袋里摸出来了个小盒子转身回去又递给龙颜，“差点忘了，我妈叫我把这个给你，她说她没女儿，给儿媳妇又太亏了。”龙颜有些意外，接过去便率先打开了，冯添笑着挠挠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是我太姥姥传下来的。”
是一枚翡翠的戒指，就算龙颜这种外行也看得出这戒指确实是好东西。龙颜只看了一眼就又往冯添手里塞，“不行，不要。”到了这个时候，她又恢复了以前的干脆。
冯添又给她塞回去了，仿佛这是什么烫手的山芋一样，“我妈说了，不送到你手里不让我回家，你看着办吧，要是我高考没考好，全赖你这天。”
龙颜有些哭笑不得，“喂，你……不行，拿回去，这个太贵重了。”龙颜说着站起身来，又把盒子往他手里塞。
他再次把盒子放在桌子上，丢下一句：“我回去了，生日快乐啊。”扭头就跑了。
龙颜看着手中的盒子，心情却无从平静。她想到了刘素然，想到了整理刘素然遗物时翻出来的那只箱子，里面满满的都是她和李想曾经的记忆，沉甸甸的。直到那个时候她才能理解李想哭的为什么那样伤心，也是直到那时候，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友情兴许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