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只是你不过拿了一枚地蟒丹,用羽蛇术穿岩不能持久,直接穿出那片山崖,山脊上好走一些,估计有个三五天也就到了。”
  “橡实饼和水壶。”许遥说,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来。他不会客套,只是平常那么吝啬的人,一口气拿了那么多橡实出来,诸婴也不由心头一热。
  “那里吃得了那么多。”青蘅说,眼睛都有些发红。
  “外面不是穷石,不同了。”许遥看一眼青蘅微微隆起的小腹,对诸婴重复了一句,“出了穷石,不同了,你明白。”
  诸婴苦笑点头:“明白。”心下居然隐约有些甜意。
  已经走到第六天了,偶然登上没有遮蔽的山脊,看见的还是苍茫的群山。若不是每晚两个人都要观星,真担心是走错了方向。离开穷石不远,草木就疯了似地生长出来。
  青蘅和诸婴每日里面对的都是丛林。两边和头顶都是稠密的枝叶,简直象一条灰绿的隧道。挥舞着短刀开路的诸婴也不得不时时喘息,这丛林不仅封闭了他们的视线,也阻塞了他们的呼吸。吸进的每一口气都是又湿又重的,口中隐隐都是血腥的甜味,诸婴停下了脚步。他不能不赞佩青蘅的坚韧。秘术师的体质原本比常人弱些。虽然有着那枚颈环保护,青蘅的路也走得艰苦,何况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
  “喂。”青蘅大口喘着气,“怎么啦?”走了几天路,称呼由“诸婴”
  变成了“你”,现在又变成了“喂”。
  “歇会儿吧。”诸婴看着青蘅的肚子,担心地说。
  “还行。”青蘅展颜一笑。青锦的长裙早刮烂了,青蘅身上穿的是诸婴的长衣。娇小的人儿裹在那么宽大的长衣里面,显得有些滑稽。不但如此,手上腿上也都是草木划出的血痕。可是她笑起来的时候,整个林子都显得透亮了些。诸婴想,原来以前都没有怎么看见过青蘅的笑容。
  “怎么了。”青蘅看见诸婴的古怪神色。
  “很好看。”诸婴笑着说,递过了盛水的铜壶。
  青蘅脸红红的,拿了水喝,再不看诸婴一眼。这茂密的山林是如此拥挤,每多走一步,两个人就似乎近了些,连中间那道血色的鸿沟也渐渐黯淡。
  “走吧。”诸婴看出了青蘅的不自在,“我们慢慢走。”
  前面突然亮了起来,封锁着视线的丛林渐渐退散开去,露出越来越广阔的天空。
  诸婴的脚步停住了,转回来的脸上是惊喜的颜色。“青蘅,”他指着前方, “要走出去了!”那么亮的天色,不是到了山巅就是山边,起码能看清方向。
  青蘅的心砰砰跳得厉害,忽然全身都失去气力,脚下软了一软,几乎一头栽倒。一只强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臂膀。她咬了咬牙,摔一摔胳膊说:“我能行。”其实她怎么能摔得开诸婴的掌握?她心情激动,诸婴自然看得出来,扶她站稳,手却不松开。青蘅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也不再勉强,由诸婴扶着她走。
  “到了。”诸婴嘶哑着喉咙,“桦城。我们走出来了。”
  眩晕感笼罩了青蘅,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那山岩上的。
  是的,他们走出来了。他们正站在撒满阳光的山脊上,山的那一面是和缓的山坡。点缀着溪流和松林的山坡上矗立着一座岩墙围绕的简陋城池,越过城池的视线续缓缓向下,接上了一面青翠的草原。那草原无边无际,一直伸展到视线尽头。猛一看,草原看起来也有几分夜沼的意思,却斑斓地点缀了缤纷的颜色,那是巨大的野花圈子,这让草原摆脱了夜沼那样的阴气。从城池到草原的边缘,蘑菇一样密密麻麻点缀着无数灰色白色的帐篷。再熟悉不过的帐篷,夹杂着颜色斑斓的旗帜。有夜北各部的杂旗,有渡夜沼的诸营营旗,甚至也有走荔香的骑兵营旗。城墙上则是一面破破烂烂的大旗,赫然还写着一个“诸”字。
  诸婴指着那些旗帜对青蘅说:“都在一起。”越州军没有单独扎营,而是和夜北人混杂在了一起。这一次,他声音居然有一点点发颤。重新见到越州军的旗帜,他的心里也充满了巨大的喜悦,再不在脸上覆盖沉静的面具。
  青蘅的喉头却哽咽了,她曾经一次又一次幻想过这个时刻,当真面对的时候却还是被排山倒海的恐惧击碎。那些熟悉的轻蔑的仇视的目光,那些刀剑一样锐利的话语,一时都在脑中轰轰作响……她颓然跪倒在地上。诸婴吃了一惊,还以为她是身子虚脱。连忙跪在她身边,正要开口询问,却听见了清晰的哭泣声。他呆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青蘅毫不压抑的痛哭。
  “你……”诸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青蘅歇斯底里地喊叫,身子紧紧贴伏在地面上。
  “青蘅。”诸婴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肩头,几乎没有分量的青蘅落在他的怀抱之中。青蘅痛苦的不能自己,用力捶打诸婴的胸膛:“我不要做七海怜啊!夜北七部那么多人,为什么要我做七海怜?!我不要啊!”
  诸婴不出声地叹息。这女孩子毕竟才十九岁,却要担起几万人的命运。他不知道这是否滑稽,但却一定悲哀。这一路下来,几乎忘记了她还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脆弱。他慢慢收紧臂膀,把崩溃的青蘅紧紧拢在怀中。
  “我不要回去……”青蘅有气无力地说,“不要。”声音渐渐低落,她的体力实在承受不起这样的宣泄了
  “我们不回去。”诸婴向她保证,“你若不想回去,我们就哪里也不去。”
  青蘅耸动的肩头慢慢平息下来,静静伏在诸婴怀中。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挣扎着爬了起来,抹了抹脸,对诸婴说:“走吧!哭过就好了。”
  诸婴挑了挑眉,张了张口,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是青蘅走在前面。诸婴学着她的口吻叫她:“喂!”
  青蘅回过头来。
  “若是他们做的过分了……”诸婴说。
  “我知道怎么做的。”青蘅微笑。脸上泪迹未干,这一笑梨花带雨,说不出的明艳,诸婴不由看得呆了。
  宁浪
  荔香,十四年春,有渔人卖一金鲤,径四尺许而金色可爱。贩药人水泡以五百钱获之,渔人云:“此夜沼金鲤也,灵物不可杀。”泡以大盆携归宁浪,掘池庭中而饲之。一夜,金鲤吐照殿红数十粒,泡大喜,售于玉铺。玉工云:“此非真红宝也,未直几许。”遂献于都护府,陈其异处,亦得赏甚厚。
  《志异记》
  六年五月,抵宁浪。
  婴出天水,拥兵万二,并夜北众十二万余,长驱南下。出辟先而越夏阳,穿雷眼而复桦城;两渡夜沼,三战荔香;筑垒于中白之巅,寻猎于白依之畔。及至宁浪,所余不过四万。以经年跋涉,十万折损,履此南迁之路,不可谓不惨烈。
  《晁史 诸婴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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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他知道么?”阿怜忽然问起这个问题。这么多年了,她从来都没有提过。想必是这些聆贝带来的回忆。
  他摆摆手:“他怎么会知道?在穷石那一个月你又没长。他若按日子也算不出来。”
  “可是……”阿怜的眉头拧得紧紧的,“他给阿欢的封赏这样重。”
  他沉吟了一刻。老实说,皇帝待他始终不错,可是这样的话又怎么说给阿怜听呢?何况他自己也明白那还是父亲的缘故。
  看着阿怜担忧的什么,他的心头忽然一热,轻轻抚着妻子的脸颊:“就算他知道又如何?”声音不大,语意豪迈。“有我守着你们呢!哪怕他兴兵南下……你怕么?”
  阿怜的眼波流转,压抑不住的笑意:“我不怕。”她把脸贴在丈夫胸前,“你是为着我们活的。”
  “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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