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把手给我。”师傅走后，那个少女对我说道。
  我用尽全身力气，都无法将手抬起来。那个面具男子见我如此辛苦，上前抓住我的手，放在了少女的手中。
  少女静默的为我把了把脉，然后将我的手放回被子里，道：“好得差不多了。再休息调理一段时间你就可以完全康复了。”
  自始至终，她的眼睛都没有对准我。确切的说，她的眼睛哪里都没有看。“您是大夫么？我该怎么称呼您？”我看着她问道，心中大为疑惑。难道，她是瞎子？
  “叫我玖吧。”她道。
  “玖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这跟我生的病有关系吗？”
  “人之所以会忘记，是因为不愿记得。”玖慢慢的回答我。苍白的手指轻抚着自己的长发。“既然不愿想起，那此刻多问又有何意义？”
  是吗？我竟然也学会自欺欺人了。我闭上眼，心中空荡荡一片，像是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在了。
  “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曾中过剧毒？”她问道。
  我愣了一下，皱着眉仔细回想。“好像……”脑中突然闪过一张脸，我身子微微一颤，瞪大眼道：“是！我是中过毒！”她这么一提，我又想起那次在茶楼里所遭遇的事了。那是段我不愿回想的过往，实在太过血腥，太过恐怖。
  但是……“但毒已经被人解了啊！”
  “你是否曾与妖物相处过？”
  “……是。”我往被子里缩了缩。“这与我的病有什么关系么？”
  “密切相关。”她道，“那毒毒性凶猛，虽然最后被人解开了，但依然有余毒残留在你体内，但这点余毒并不至于造成你如此强烈的反应。是那妖物留了一丝意念在你身边，见你中毒想要替你清除，反而适得其反了。倘若你师傅再迟些将送你来，恐怕连我也无力回天了。”
  我震惊的看着她。我，我竟病得这样重么？难怪醒来再见师傅，他苍老了这么多！想来是为我操碎了心了……
  “既已无碍，往后便好好珍惜性命吧。人生苦短，折腾不起。”她淡淡道，说完朝身后的面具男示意了一下，他便推着她转身走了。
  “妖物……”我喃喃开口，眉间似乎又感觉了青璃指尖的温度。玖姐姐说他是在帮我，但他为什么要帮我呢？妖怪不都是害人的么？更何况我与他毫无交情……
  唉，罢了，不想了。玖姐姐说得对，人生苦短，该好好珍惜活着的时光才是。那些搞不懂想不明白的事情，既然找不到答案，那就让它一直成迷吧。
  我闭上眼，带着略微沉重的心情沉沉睡去。
  第二十二章 归期
  自那日醒来后，师傅悉心照料着我，几乎寸步不离。调养几日后，我总算能下床了。下了床，我便迫不及待的打开门走出去。这几日虽然都有与师傅说笑，装作一副开朗的样子，但我心中一直闷闷的塞着块东西，总觉得要面对更宽敞的地方，才能更舒畅些。
  步入院中，入眼便是爬满了栅栏的藤蔓，藤蔓上还有紫色的小花，随着风轻轻摇曳。我长长舒出一口气，往前走去。转身越过栅栏，一片广阔天地跃入眼帘。玖姐姐的房子建在半山腰，是个极好的位子，站在边上极目远眺，能看到前方苍郁绵延的山谷，以及蔚蓝的天。
  风吹徐徐，送来阵阵青草香，我闭上眼，感受着此处的宁静。
  记忆，就在这个时候如潮水般重新涌入我脑海中。但很奇怪的是，想起了一切，我的情绪竟然十分平静，只觉得身体里某个部位缺了一块，空落而悲凉。
  从前就听别人说过，人只要生过一场大病，就会看透很多事，学会很多东西。是啊，我现在是明白了。当失去已成事实时，伤心难过也无力挽回了，还不如好好珍惜现在还能拥有的，这样，还能给自己一点幸福的活下去的理由。
  身后突然传来说话音，我匆匆抹掉脸上的泪，向后看去。
  “阿花呢？”是师傅的声音。
  “或许出去散心了吧。”玖姐姐道，“这孩子要再躺着，就憋不住了。”
  透过藤蔓，我看到师傅和玖姐姐背对着我坐在院子中。
  “唉。”师傅长长一叹。“是我害苦了这俩孩子。”
  “为何不说是这老天太过残忍了？”玖姐姐苦笑一声，“它总让人过得不安生。”
  师傅久久不说话。
  “我真想不到，多年后还会再见到你。”玖姐姐问。“我本以为这一别就是永远。”
  “我一直想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纵使你改了容貌与声音，但走路时的习惯一如从前。”
  “我倒是忘了，你有一双比眼睛更敏锐的耳朵。”师傅失笑道。
  我愣愣的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疑惑。师傅和玖姐姐从前认识？
  “这儿美么？”玖姐姐突然问。
  “嗯，很美。”师傅道。
  “比起桃花山来，如何？”
  “没法比。”师傅道，“桃花山是俗世，这里是仙境。”
  “既是俗世，就别回去了。”玖淡淡道。
  师傅又沉默了下来。玖姐姐道：“你还留着它吧？怎么，你也放不下那东西么？你还没觉悟么？有它在一天，这世间便无宁日。”
  “非是我放不下，而是自我倾尽一切将它封印的那刻起，它的恨便深埋入我骨髓，无法剔除。我现在所遭遇的一切，何尝不是它对我的报复呢？”师傅悲痛道，“我除了承受之外，别无他法了。”
  “只恨它是神物，无法轻易摧毁。”玖姐姐遗憾的说。
  “神物？”师傅冷笑一声，“能造福人类的方可称作神物，它配么？”
  “我能认出你，其他那些依然对它心心念念的人必然也能瞧出端倪。”玖姐姐担忧的道，“壬戌子，你真的不打算留在我这？”
  壬戌子！我浑身一震。“壬戌子”不是师傅已经过世的好友么？想了想，我顿时领悟过来。原来，师傅竟瞒了我们这么多……
  “不了，我怕旺财万一有一天回来，会找不到我和如花。”师傅轻轻叹道。我的身子轻轻一震，心里百感交集。
  纵使师傅他为了活命掩埋了自己的过去，修改了容貌，甚至是骗了我们，但是他对我们的爱是真真切切的啊……有父如斯，我还怨什么呢？
  “如此，便罢了。”玖姐姐长吁道。
  “玖，我有件事要求你。”师傅迟疑的开口。
  “何事，说罢。”玖姐姐道，“若我力所能及，一定尽全力助你。”
  “十年后，我……”师傅沉声说道，我侧着耳朵想要将他的话听清，谁知这时山里却突然起风，将藤蔓吹得哗哗响，掩盖了师傅的话。待风停时，却已听到玖姐姐应承师傅：“好。”
  我紧紧的抓住衣袖，心中徒是悲凉。
  夜晚，我满怀着心事的坐在床上，师傅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
  “脸色怎的如此不好？”师傅看了我一眼，皱着眉头朝我走来，伸手探了探我额头，关切道：“哪里不舒服？”
  我沉默的摇了摇头。
  师傅在床边坐下，扶着我让我枕着他躺下，大手轻轻的揉按着我的头，道：“没事，师傅在这里。”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没入头发里。我哽咽的唤道：“爹……”
  师傅的手猛的一颤。“阿花！”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道。
  师傅抹掉我眼角的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爹，阿花对不住您，让您独自一人承受着痛苦！”我哭着道，挣扎着爬起来，扑入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哽咽着声声唤着他：“爹……爹……爹……从今以后阿花一定会好好孝敬您！不让您劳累，不让您担心！也不会再让您难过！阿花会带着师兄的份，在您身边伺候您一辈子的！”
  师傅亦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哭出声来。
  “孩子，我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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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心中一直对爹和玖姐姐在院子里的谈话很介怀，我不愿意再待在这里。第二日就催着爹离开，爹拗不过我，再三拜谢了玖姐姐，收拾好行礼就回家了。
  来时的路与回去的路是一样的。再次走在那座雪山上，看着满天刺目的白，我的心已经痛得没有了知觉。呵，真是讽刺。我们来时心里抱着莫大的希望，回去时却只剩下绝望，满目凄凉。
  玖姐姐腿脚不便，无法为我们送行，于是便在山下备好马车，送我们回禹都。
  爹将我抱上马车时，我再次回头看了大罗峰的雪山一眼，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冷得直往爹的怀里钻。这时，马车底下突然蹿出一只黄色的小狗，它颤抖着蹲在马车前，睁着一双纯净的眼静静的看着我。我心头一震，神色复杂的朝它伸出手，它眼里绽放出一丝神采，低叫一声跳上马车扑入我怀里，使劲的摇着尾巴。我抱着它颤抖的身子，抬头看向爹。
  “爹，一定是师兄回来找我们了！他一定是不高兴我们抛下他，于是又回来了！”怀里的小狗冲着师傅叫了两声，师傅沉痛的闭上眼。
  “爹，它就叫旺财了，可好？”
  师傅一言不发，让我与旺财进车里坐好后，扬起马鞭狠狠的拍在了马屁股上。马儿受了惊吓，朝着城镇的方向跑去。
  我抚摸着小狗的身子，轻声说：“师兄，阿花的病已经好了，阿花健健康康的，你不用再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