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厉剑平的心开始慢慢平静下来,他忽然想起了甘凌风。好像两年多没怎么见面了,虽然在同一所学校,却不曾探望过对方。可能都不想勾起那些伤心的回忆吧。厉剑平叹了口气。
  天边亮起了一点点,然后迅速扩散连成一片。也不知道在哪里,响起了第一声鸟鸣,唤醒了新的一天。
  清晨的阳光洒在葱郁的林子上,没有耀眼的颜色,如此自然和谐。树林的上空漂浮着一层层水汽,微风吹动,却不能吹散看上去经不起一次涌动的云烟。两座山峰中间的山坳,沉淀如絮的白雾。
  树木上黄绿色的叶片在山间凝结成斑驳的回忆,深深埋葬着上一个夏天的葱郁,那些还来不及退去的绿色,那么用情地粉饰了一个又一个的夏天,却一次又一次变成撕心裂肺的过去,一点一点被刺穿。点点斑黄,是夏天的眼泪干涸在叶片上。当黄叶漫上山头,铺满田间,是秋天来了。湿润的叶片上,承载着降落未落的水滴,是谁的眼泪,应流却未能流出,最后消散在柔和的阳光里,渗进了心田。
  厉剑平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绵延的山丘。他醉了,醉在世界不可违背的自然之美中,清丽脱尘,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喃喃低语“如果,可以和相爱的人世居于此,那是一种怎样的幸福!”
  “好美,真的好美。”旁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厉剑平如梦初醒“那么早就起来了。”
  “我也不想那么早起来,可是坐着睡觉能不早起啊。”
  厉剑平呵呵笑了两声。
  “陪我去打一下热水吧。”
  跟在她身后,却不知道为什么跟她走。现在已经是六点多了,天色也已经完全凉了,早晨的味道特浓,即使是在车厢里面,也能感受到,这是初秋的味道。
  一路无语。
  打完水回来,有好几个同学已经起来了。看到厉剑平和她走在一起,笑了笑“那么早就去打开水了啊!”
  “是啊,早点去,没人排队。”她说完又向厉剑平“你也睡一会,一天没合眼了。”
  厉剑平面带微笑,这是人前必须保持的。大三了,不能想刚入学的时候那样把开心不开心都挂在脸上。大三了,再不成熟,那就完了。“放着外面的景色不看,跑去睡觉,太暴殄天物了。”
  她也笑了笑,还是喜欢你笑的样子。
  厉剑平的笑容僵了一下,她已经走回去了。
  车厢里人声开始吵杂了起来,厉剑平带着那一贯的微笑望着窗外。很多在人前的时候,总是带着微笑,耍着小无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沉默地发呆。还记得以前有个人老跟他撒娇,喊他要专心陪着她。厉剑平老跟她说,这是思考人生,然后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闹着。可是现在,没人会在他发呆的时候打扰他了,很久没有过了。
  背靠着坐垫,使劲地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把记忆摇走。只是他不能,也决然不想。那些记忆是刻骨铭心的过往,是幸福的过往啊,又怎能割舍!
  不远处的山丘上,不知名的树上开着几朵硕大的白色花朵。在跳动着黄绿色音符的阳光映衬下,甚是耀眼。因为他们与众不同,仿如白纸上的一滴墨汁般鲜明,有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孤傲。盛开在高高的枝端,成为在单调山色的亮点。整座山因为有了这些亮点而不显得寂寞,可是它们却显得如此寂寞。纵然它们会凋谢,也许就在明天,也许就在今天。但它们此刻却真真切切鲜活地绽放在枝头上,高傲得仿佛不属于这凄清山色,却终究在这里。有些事,有些人,即使事已非,人不再,他们也曾经在你们的生命中闪烁过,似流星划过夜空,留下巨大的伤痕。即使伤痕也会消失,但是那种疼痛的感觉,便像那瞬间的光辉,驻进了永恒。我们或许会用各种办法让自己忘记那种疼痛感,却因为那是自己生命里最光辉的存在而清清楚楚地记得。或许,要忘记这种伤痛的方法只有让自己更痛更受伤,可是没有人尝试过。或许,没有人能忘记曾经最痛,又或许已经没有了痛第二次的勇气。
  第一次来到南京,也是第一次离开广东。知道南京是因为古句绝笔,也因为中山陵,那是巨人沉睡的地方。犹记得刘禹锡“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也记得杜牧“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石头城,金陵古都,六朝旧事,从古到今,一直繁华如斯。心里一直期盼能见识一下这个被文人墨客或颂或贬的金陵古城,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预约好的大巴早已经在等候。上了车便一直在感慨刚出车站那一幕:公交车站等车的人自觉排好了队伍在等候。虽然我不明白在公交车站排队有什么作用,但是这份自觉和广州相比就差太多太多了。不愧是六朝古都。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把南京在厉剑平心中的好印象彻底推翻,此是后话。
  车在开,导游在滔滔不绝地介绍南京的历史背景,民俗风情。这少不免的提到孙中山,感叹烈士们的丰功伟绩。这次华东行说的好听点就是实习考察,说的没那么动听就是变相旅游。不造出这些幌子,学校领导们怎么支付应酬的费用呢。不过这些都是厉剑平的猜想罢了。
  厉剑平班上这个导游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比他们稍大一点,脸上还算丰满,一头卷曲的染成金色的头发,说话的声音还算好听。厉剑平也没什么心思听,毕竟一天一夜没睡觉,发现身旁的座位是空着的,一背包丢上去就靠在椅子垫上,看着窗外的树木一棵一棵地往后退去,眼皮沉重地垂了下来,睡了过去。
  这次实习几个不同的专业一起出发的,不同的专业的参观地方各有不同,路线也存在差异。和他们同一趟列车的好像还有金融和会计专业的。每个班一台大巴,负责全程接送,是广之旅的。本来一台大巴是坐不下的,可每个班都有几个没有来,所以厉剑平这辆车还有盈余的座位。说来也是,厉剑平本来是喜欢安静的人,也偏偏挑了一个旁边是坏得座位。或许这也是上天眷顾着厉剑平吧。
  在最后一次惯性反冲中,厉剑平还是没有醒来。他真的太累了,无论身心。直到有人捏了他一下,他才猛然惊醒。
  “睡的那么死,被人卖了也不知道。”
  厉剑平苦笑“这不是没被卖嘛。”
  这一听,没把她给气死,跟着一群女生下车了。
  厉剑平揉了揉有点疼痛的眼睛,单肩背着那个红黑相间,重达十几公斤的背囊下了车,跟着一大群人进入了入宿的酒店。另外每人还配一床被子,另外还要求每个放假多配送两个枕头,也却因此遭受酒店服务员的白眼。打听之下才知道,南京人对广东人好像存在着歧视。这使厉剑平对南京的印象差了一分。
  到南京的第一天并没有安排行程,到酒店的时候是早上九点多,大家都累了,分好房间之后就各自回房间睡觉了。这一觉,厉剑平睡了足足有八个小时,其他人都起床出去了,只有厉剑平一个人还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也没有起床的意思。
  敲门声响了起来“我说你倒是先起床啊,难道你不饿吗?”
  厉剑平爬起床打开门,一看,是彰鸿他们。
  这一说厉剑平还真觉得有点饿了。懒洋洋的洗漱,几个人出去找东西吃。几个广东人在这里找东西吃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街上转悠了好久,还是找不到什么合胃口的东西。最后只得随便找了一个小店,点了几个盖浇饭。
  吃完饭,时间还早,几个人就在周围转转,发现这里的店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卖盖浇饭。厉剑平想了想,这可能是这里的习惯吧。
  快回到酒店的时候,厉剑平突然发现,酒店的旁边有一个东北小菜的馆子,在外面还能看到玻璃上荧光纸贴着的菜牌“喂,你们看,这里就有一家小炒店,为什么我们要跑那么远去吃啥盖浇饭?”
  “靠,早知道这里有就不去那么远了,你怎么不早说…”
  “我想早说,不过我也是刚看到。”
  厉剑平回到自己的宿舍,其他三个人还没有回来。一个人躺在床上,白色的床垫软软的,躺着感觉还不错。望着白色的天花,听着走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渐渐的又睡着了。
  这是什么地方?河边一排柳树上面压着一层白白的雪,寒冷刺骨的空气刺痛了每一个神经元,呼吸也仿佛困难了起来。盈盈飘雪在北风中凄凄颤抖,随即蔓延了整个世界。一片沧然的白色。一个萧瑟的背影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正常人呼吸的律动都没有。肩上,头上已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雪。他正怔怔地望着前方,一个正在远去的身影——雪白的羽绒服,雪白的肌肤,还有那头凌乱飞舞的长发。这是几乎是这里唯一的颜色,以看得见的速度,没入看不见的世界。消失了。刚才还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凛冽的寒风一下子消停了,太阳剧烈地曝晒着,灼伤了世界的没一个角落。地上的冰以看得见的速度在融化,渐渐现出人影站立的地方——冰河。
  阳光仿佛又毒了些。
  一些奇怪的声响从地面传了出来,男孩的身影没有动。厉剑平心急如焚,想大声喊“危险”,可是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响。他拼命挣扎,徒劳无果。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那个人影动了动。竟然慢慢转过头来。
  厉剑平从原来的焦急缓过一口气,然后他怔住了,因为惊愕。那人的鼻子,眼睛,嘴巴,发型,那么熟悉!那分明是自己的脸,一张心死若歇的脸!
  坚冰碎裂,传来了一阵开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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