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这本是长生殿。
  而且又是深宫寂寞处,又只有他们四个宫女太监,自然可以放开手脚。
  她摇动小鼓,翩翩起舞,姿态撩人,歌声也曼妙不已——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随着歌声,大家打着拍子,一起哼着,根本没注意有人来。
  明珠也沉浸在这歌词之中。
  她想起了自己在王府的日子。
  如果现在,赵元侃在这里,看她的表演,该多好啊——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她重复地唱着这两句,带着甜蜜,更多是哀伤。
  唱着唱着,转身抬头——她看见皇上就站在宫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他什么时候来的?
  众惊,忙停下,列队行礼。
  皇上摇手示意,上前扶起明珠。左右识相地都退下了。
  糟糕。明珠心一沉。
  “你还是不愿意接受朕吗?”他注视着她。
  她的动人打扮,和诗中的杨贵妃,和他想象中是一摸一样,让他怦然心动。还有她甜蜜又略带哀婉的歌声,更是让人缠绵悱恻,心动不已。
  好久不见,又恢复了皇上的身份和打扮,让他看起来更成熟和英气了,俨然一个皇者气派,也更让人难拒绝了。
  “皇上!”明珠正色,“明珠只是汉家一民妇,实在没有资格得到皇上的垂青。”
  说想开了是前时,如今见到他,她还是不能接受。
  “那你刚才唱得歌,是为谁?”
  他误会了。
  明珠不语。
  他意识到了,“如果你的夫君真的珍惜你,就不会看着你远离还不来找你!”他冷哼,“如果是朕,对喜欢的女人绝对不会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受半点委屈!”
  “很多事是身不由已的,皇上。”明珠叹口气,“分离有时,相聚有时。”
  “如果你夫君死了呢?你是不是就不再执着于他了呢?”
  他问。
  这个?
  她没想过。
  如果赵元侃不在了,她会另选他人吗?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她脱口而出。
  哼!
  说得好听。
  什么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是个美好的口语而已,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各自的需要而生离死别。活着的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当初的海誓山盟随着斯人已逝也会慢慢消去。谁敢说生死契阔是一辈子的事。
  听他的口气,看来他还是为他母后放不下啊。
  在这宫里,除了学习契丹话,还有一点好处就是打探消息。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而宫里什么不多,是非闲话就最多。
  无聊的宫女太监茶余饭后就是谈论皇家的传闻是唯一的乐趣了。所以,明珠有心打听,听得最多的就是关于萧太后的。
  ☆、三十六、柳暗花明
  这萧太后,名萧绰,应州(今山西省朔州市应县)人,小名燕燕。辽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萧思温之女,景宗皇后,当今圣宗生母。萧思温是辽朝的开国宰相萧敌鲁(述律皇后之兄)的侄子,历事辽太宗、辽世宗、辽穆宗、辽景宗四朝,身居险要,又有援立景宗之功,可谓权倾一时;其母燕国公主是辽太宗的长女,可见萧绰的出身是何等的显赫和尊贵了。事实上萧家历代与皇家联姻,各代皇后都是萧家所出。
  传闻她清正贤良、深明大义,文武双全,智慧过人。不仅在景宗时期辅佐景宗,在圣宗年幼又以年轻太后摄政,将辽朝统治得有声有色。
  原本他们母子相依为命,互相敬爱。
  而近来,圣宗开始亲政,却引发母子纠纷。
  这要说到大辽的两大朝臣。辽朝能有今日的如日中天,还得靠两大文武大臣。
  一个是大将军耶律斜轸,一个是汉臣北府宰相韩德让。两个都是政治与军事才能了得的非凡人物。
  事情就出在汉臣韩德让身上。
  近来不时有传言,萧太后与韩德让有私情,而韩德让妻子李氏前不久突然病故,更传出萧太后要下嫁韩德让的传闻,更甚的是,还有传,韩妻正是被萧太后除去的也不一定。
  所以皇上为此事与太后闹翻,索性离宫居住在耶律斜轸将军府,而耶律斜轸将军为讨他欢心,四处搜罗宋朝美女给他。
  于是就有了明珠她们被拐之事。
  原来这始作俑者,竟是皇上母子。
  所以圣宗有“如果你夫君死了呢?你是不是就不再执着于他了呢?”这一问。
  “皇上。”明珠已经知道怎么回答了,“让人变心的不是生死。若情没了,就算两人在一起,也形同陌路。”
  你说什么?
  圣宗联想起自己的母后,怒。
  “明珠只是说出了最普遍的看法。但是——”明珠忙解释,“普遍只适用于常人,并非所有人。”
  “那你说,有名有利有子,又不是因为感情,有什么理由还要改嫁?”
  这个问题太玄了。
  看来皇上真的为太后之事烦恼。
  虽然不了解他们母子,但基于他对自己用心的照顾,作为报答,她也很想解开他不快乐的心结。能够和亲人相依为命的这份密切,不是人人能享受的。
  至少自己就是这样,只身流浪中,虽然遇到深情厚意,但依然没有可靠的感觉。
  “皇上。还有一个最大的理由。”
  “什么?”
  “也许普通人不会有,但不寻常的人就会考虑。那就是形势。”
  形势?
  圣宗不解。
  “形势逼人不得不这么做。形势让人做出这对自己对别人最大利益的决定。形势由不得自己选择。”
  萧太后是聪明过人的奇女子,她贵为太后,却选择下嫁,不会为了情,更不会为了名利,只有一个原因,形势逼人。汉臣韩德让政治军事能力过人,权倾朝野,要想圣宗大权稳定,必定需要他的鼎力帮助。听说,萧太后在未嫁给景宗之前确实曾与他有过婚约,现在,她为了大辽的将来,为了圣宗的统治,投靠韩德让,一定是出于形势考虑。
  “皇上。”明珠望向他,“关心则乱。有时正是因为太在乎的人,所以对她的所闻所见更容易起误会。但是,只要皇上能沉心静气地细思虑,一定会得到其中的真相。”
  “真相?真相往往是丑陋的。”圣宗恨。
  “真相是否丑陋因人而异。但明珠知道,独一无二的亲情一定不会丑陋。皇上一定会明白其中的深意。”
  是的。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她说的意思呢。
  他看向她,听说近来她有意学习契丹话,又教周围的宫女太监汉语。聪明如她,一定知道太后发生的传闻。
  而她的话,说的就是太后。
  “那明珠,如果是你,有什么理由会去改嫁呢?”
  他问。
  这问题——
  “皇上,民妇就是个普通之人,当然适用普遍之法。”她含糊。
  普遍之法,是情吗?
  太宗恨恨。
  “对了,你说你夫家姓龚,太原人士。到底具体是什么?朕前几日派人打探,可并没有你说的太原龚家。”
  哎呀!
  明珠暗急,看来慌是撒不得的,圆一个小谎要被另一个所圈,很快小谎就变成大谎,无法自圆其说了。
  圣宗盯着她,看她沉默不语,也猜到大概,“不会又是欺骗朕的托辞?”他怒指向她。
  “不是。”明珠急,忙跪下,“民妇确实已许了人家。夫君也确有其人,叫龚美。”她唯一想起的名字,“只是夫家是大户,已经娶妻,容我不得,民妇被赶出来的。所以,确切的住址实在不能说。”她想起自己在寒冷的冬夜被孤身责打后赶出王府,腹中孩子也没了,又痛又冷昏倒在雪地中,那份伤心凄惨和悲哀,一想到就心痛不止,不由流下泪来。
  你还想骗朕?
  圣宗大怒。
  一会说夫家姓龚,儿子满月,一会又说被夫家赶走,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圣宗上前一把拉起她,盯着她泪流不止的脸。
  就算流泪,也美得让人心折。
  但她编的谎太离谱了,还声泪俱下,把他这一国之君如此戏耍,不能原谅。
  “你今天不老实交待,朕就治你欺君s罪!”他冷冷。
  躲在宫外的小婉她们一怔,天啊!
  这可怎么办?
  “明珠姐!你到底在想什么?摆着好好的娘娘不做,为什么要编这么离奇的谎啊!”小婉急啊,望向美丽和美好。
  她们也没了主张。
  只有在一边干着急。
  夜幕渐渐降临。
  圣宗坐下,望着跪在眼前啼哭不止的明珠。真是恨不是,怒也不是。
  说治她s罪吧,又舍不得。但不治吧,她实在可恨。
  明珠深呼吸了口,终于把哭泣暂时止住了。
  看她的样子,又不象做戏,可她的借口,却荒唐又漏洞百出。
  “皇上。民妇不是有意冒犯,实在是想到伤心处,无法抑制。”明珠擦擦眼泪,“民妇永远不会忘记,去年的十月十九日夜。”她目光迷离,似望向远方,远方有什么?
  天降大雪,一片雪白寒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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