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凌雪听她先是称“苏姐姐”,见苏紫竹来后又改称“紫鸢”,分明是以苏紫竹的身份说话了,心中更加烦闷,两只大眼睛只骨碌碌地往苏紫竹身上转。
  苏紫鸢推辞一番,点了一出《游园惊梦》,依次公主王爷老夫人的也点了些,待到苏紫竹时,凌雪见点了《和诗明心》。那是新排的《宋弘传奇》里的一出,她昨天才听哥哥讲过这个故事,心里立刻高兴起来。她素来思想单纯,此刻已将公主是天和帝所疼爱的幼妹,皇家至高无上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一时酒席上来,众人吃吃喝喝,不知不觉戏已至尾声。只听戏台上那扮湖阳公主的小旦唱道:“……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个是真正的男儿,别看他衣锦蟒玉站朝堂,尽多是名利之徒饭袋酒囊,我视此辈如粪土,宁可终生守空房 …… (注:即越剧《宋弘传奇》)”
  云烟公主叹道:“这倒是实话呢!”众人不敢妄议朝政,只得一笑了之。凌雪道:“公主,后面的才好呢!”
  湖阳公主因宋弘劝她放还家仆,怒而拔剑,只听那扮宋弘的女小生唱:“……自从布衣辅汉皇,社稷黎民两未忘。汉室初定民尚困,北旱南涝多灾荒。饥殍遍野哀鸿多,田园荒废甚凄凉。因此皇上下诏释奴役,天恩浩荡顺民意。湖阳府占奴六百口,都是青春女子少年郎。今日你一旦开先例,上行下效难阻挡。倘若是青壮男女都成皇家奴,农家何人种稻粮?有多少白发父母倚门望?有多少骨肉离散愁断肠?破了千家供一家,哪还有国泰年丰民安康?公主你倘若不顾民疾苦,又何必当年兴师灭王莽?公主你倘若不顾民疾苦,又何必南征北战在沙场?公主你倘若不顾民疾苦,又何必扶御弟重振汉家邦?公主你倘若不顾民疾苦,又何必颠沛流离走四方?公主你倘若不顾民疾苦,想当年九死一生误了青春为哪桩?微臣说罢肺腑言,要斩要剐愿承当……”
  北幽王赞道:“好一个秉正刚直的宋司空!社稷有他,又有何愁!”众人皆附议:“国家有此良臣,果然大幸!”
  待看到那湖阳公主以一首藏头诗“愿借尘凡句,结庐对翠薇。丝绸系明月,萝襦浣清溪”暗许芳心,宋弘却念及糟糠之妻同样回以一首藏头诗“不愿随流水,敢求学采薇。相携旧日侣,从容过横溪”,云烟公主瞬间明白了苏紫竹的意思,不禁气得脸通红,又见苏紫竹只管看戏,并未曾看她一眼,心中暗想:“你道我也是湖阳公主那般骄横张扬么?我并未有逾礼之处,你也并非名臣,我只愿你好好做一个驸马郎,你又为何如此待我?”
  凌老夫人见都是些年轻人,都因为她被拘着无甚意思,况且自己也身子倦怠,因此告了乏便回房去了。
  凌霄见酒席已毕,戏也唱完了,吩咐赏了那些唱戏的女孩子们,对众人笑道:“园里玉兰花这几日开的甚好,不如我们去看看?”
  云烟公主道;“孤不喜那玉兰花,开时虽好,然而一旦经雨,颜色腐烂灰败,看着甚是可憎!”苏紫鸢笑道:“虽然花败可厌,然此时风和日丽,岂不正是赏花的时候?”凌雪道:“姐姐说得好!这时节玉兰开得正好,谁不喜欢看?”
  北幽王也笑道:“绰约新梅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安知姑设直仙子,新见霓裳试羽衣(即明朝文徽明所作)。所谓玉树临风不过如此,皇姑姑何不去看看?”
  云烟公主看向苏紫竹,只听苏紫竹朗声道:“玉兰冰清玉洁,花开时一树俱开,花谢时一树俱谢,堪比同生共死的豪杰,最是有情有义不过了。世人喜它玉堂春的高洁,却又厌恶它花落时的灰败,其实荣枯只是由人心罢了。”
  云烟公主喜道:“既如此,孤且去看看。”
  来到花园,果然满目洁白,一树一树的直指青天,花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幽幽的香气浮满空中,身在此间,甚是怡人。
  凌霄和苏紫鸢站在一片盛开的鸢尾花前不知说些什么,苏紫鸢只是如春风和煦般笑着。
  北幽王站在一棵玉兰树下不知想些什么,凌雪正要走近苏紫竹,却看见云烟公主已站在苏紫竹身边,只听她低声道:“意似纬,情如经,经纬纵横织成锦。经如郎君尘不染,纬似妾意志坚韧。宋弘果然有情有义,好一个糟糠之妻不下堂!”
  凌雪不禁气恼,冷笑道:“但愿此生似锦绫,皎洁光辉不染尘。郑三姐何其幸运才遇上宋弘呢!那湖阳公主也太不知羞,明明要杀人家,见人家仪表堂堂才情又好便又想着嫁人了!”
  那云烟公主与凌雪年纪相仿,虽是皇家女,金枝玉叶的,却也是情窦初开,听了凌雪这醋味十足的话不禁羞红了脸,低着头不肯说话,只偷眼看着苏紫竹。
  苏紫竹知道是因为自己,也不好向着谁,正巧看见北幽王站在玉兰树下,便走过去摘了两朵,道:“这花开得可爱,好花配美人,一人一朵,如何?”
  北幽王顺手接过一朵插在凌雪鬓边,凌雪想起上次他簪牡丹花一事,心中更是生气,扭过头不肯理他。
  云烟公主看见如此,含笑道:“君如哥哥也替我簪上可好?”
  苏紫竹尴尬地看着北幽王,又看看凌雪,只得随意插在公主髻上,也未看簪得是否端正。
  凌雪跺脚道:“君如哥哥!”气得转身跑了。
  苏紫竹无奈地摇头叹气。北幽王看着她跑远,微笑着也朝凌雪跑的方向慢慢走去,只剩苏紫竹和云烟公主还站在玉兰树下。
  云烟公主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君如哥哥如此关心凌姑娘,云烟就这么让人讨厌吗?”
  苏紫竹道:“君如并无此意,公主多心了。”
  云烟公主看着苏紫竹半天才声细若蚊:“那君如哥哥可不可以叫孤,哦,叫我云烟呢?”
  苏紫竹慌忙后退一步:“君如不敢!公主金枝玉叶,君如怎可犯上?”等了半天对面毫无声息,苏紫竹抬头一看,云烟公主一双妙目已经莹莹欲涕。
  苏紫鸢小时候性子温婉,甚少哭泣;凌雪又是一副男孩性格,摔疼了都不哭;凌霜当年虽然羞涩温柔,然在他面前亦不曾哭过,因此苏紫竹也没怎么遇到过女子哭泣的场面,更不用说如何应对了。
  见云烟公主这般模样,苏紫竹直急得心中叫苦,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云烟公主看京城有名的素秋公子竟然如此狼狈,又不由得轻声笑了。苏紫竹见此更加不解,但公主没哭总是万幸,也不敢再和她独处,因说道:“我们去看看王爷去哪了。”
  云烟公主听他口称“我们”,自然是亲近几分了,又听他说去看看王爷,明知是为了看凌雪,显见得是怕她不高兴才说成王爷的,他竟如此体谅,心中更是高兴了,也不去计较别的,只跟在苏紫竹后面走了。
  ☆、第七章 花园里笑语汤绽梅
  远远望见凌雪站在太湖边的柳树下,一身烟霞垂花锦浅粉色绣兰花广绣长裙与那绿柳相映成趣,北幽王突然从假山后面转出,负手立在凌雪旁边似乎在说些什么。
  云烟公主笑道:“君如哥哥,你看他们俩像不像画上的人儿?”苏紫竹微笑道;“可惜没个人把他们画下来。”
  一听此话,云烟公主睁大眼睛问道:“君如哥哥想画下来吗?”苏紫竹道:“可惜君如不擅丹青,不然倒是一幅好画。”
  “若君如哥哥喜欢,云烟可以画。”云烟公主低声道。“哦?公主会作画?”苏紫竹剑眉一挑,这倒出乎他的意料了。
  因云烟公主个子只到苏紫竹的肩膀,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那双深不可测的凤目,他的脸庞棱角分明,只是过于苍白了,她点头道:“当然。云烟虽然不擅诗词歌赋,作画还是可以的。至少,至少会比她强很多!”
  苏紫竹知道她指的是凌雪,心下对这种小女孩之间的争强好胜很是无奈,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云烟公主以为他是看轻了她,急忙辩解道:“我,我不是说她坏话!我真的很好,母后说云烟最好了,皇兄也说过,皇兄是皇上,他说的话肯定没错!”
  云烟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宠爱非常,又因长在深宫,并未接触过多少外人,虽然已经十八岁了,然而说话却还像个孩子。
  苏紫竹立刻被她的话逗笑了,刚笑了几声,他突然意识到自从凌霜进宫他已经有好多年不这样笑了。想起凌霜,心中又是一阵伤心。见云烟公主如此天真无邪,想起自己方才以湖阳公主如此强势的人暗喻她,心下又十分不忍。“苏紫竹啊苏紫竹,你到底要怎么样才好呢?”默默想着,又看了看云烟公主,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别人了,我陪你去里面转转吧!”
  云烟公主巴不得多和苏紫竹单独呆一会,立刻高兴地拍手叫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假山前,又是另一番景象。凌雪气冲冲道:“你又跟来做什么?您是王爷,我不过小女子而已,自然惹不起你!”北幽王看着湖水,声音轻飘飘的:“你就这么讨厌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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