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这辈子唯一守着的钉鞋机在那个白色的冬天终于落下了帷幕——结束了。她父亲被城管打的时候,路旁经过的人没有一个人啃声,因为在那个冬天太冷了,路人都匆匆的赶往自己温暖的家,没有人还会想起小时候学过的那篇《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城市的灯光充斥着欲望的眼睛张望着失落的人群……
叶子回到县城以后就直奔医院了……
医院里排满了看病的老人,他们手中拿着病单,焦急的眼神穿梭在他们的周围,在叶子的印象中,县医院看病的人总是很多,他们大都得了大病才来的,要么车祸,要么脑血栓……小病都在私人小诊所里就解决了……
叶子终于找了她父亲的病号房,她进去了……
“爸,我回来了……”叶子说。这句简单报平安话的话不知在5000年漫长的河流中说了多少遍。
“叶儿,你回来了,我好着呢……”她父亲听到女儿熟悉的声音突然张开口说话了,他已经昏睡过去一天了。他现在慢慢地把头抬起来看一下瘦弱的女儿,吊瓶中的液体一滴一滴,像一滴一滴泪珠,灼痛的掉下来……
叶子把自己的包一扔,扑了上来……
“爸,你咋么跟城管打架啊?是邻居刘阿姨告诉我的。”叶子说。她已经来不及想城管了,她看到父亲躺着的身体,就已经很悲怆了。
“我…没事,他们把我的钉鞋机抢走了,他们以后不准我再钉鞋了,说影响市容……”叶子的父亲说。她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想着那个钉鞋机,那是叶子在考上高中以后买的,他原本靠这个攒钱然后供她读大学的……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人物,他没有亚历山大率领千军万马横扫波斯帝国的英雄气概,但他依然会用自己的行动,顶起一个强大的内心世界……
叶子听着父亲讲起自己被打的故事,黯然伤神,她靠在父亲的床边……
“什么时候住的院?”叶子说。
“昨天晚上,是被扫马路的清洁工送到这里的,那时我已经晕过去了……”他说。他慢慢地讲来,像一位老者叙述着《一千零一夜》中的故事……
“他们把你伤到哪里了?他们咋么可以这样啊!”叶子说。她这么善良的姑娘,却在此刻也露出了愤怒的眼神。
“我…我只是被他们打了几拳,晕过去了…没事,你在学校好好读书啊,咋么老往家跑啊,你不是今年毕业吗?”她父亲说。叶子回来的事情,事先没有告诉她父亲。
在叶子父亲的印象中,她今年应该就要毕业了,她一直在等着这个时刻的到来……
“爸,是的,就是今年毕业。”叶子说。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前闪过一丝痛苦,这一丝痛苦就像针刺一样,虽然扎进去伤口很小,但却是令她的心颤抖了,她知道如今的大学不再像以前一样,毕业之后就可以直接就业了……
“那不是就可以工作了吗?”叶子的父亲说。他父亲突然变得激动了起来,因为在他家族的三代中,从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岁月的流变一下子把他带回了一个遥远的年代……
“恩…我…是的,爸,毕业之后就可以工作了。”叶子说。叶子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得变得结结巴巴了,虽然说她是某名牌大学的学生,但脸上却充斥着一脸的压抑。
在她父亲的印象中,某名牌大学生的学生,就应该能找到好的工作,而且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就像一个铁定的数学公理一样,始终能穿越于各个课堂中之中,从没有人去怀疑……
“等你毕业找到工作之后,爸就不去钉鞋了…再也不给你丢人了。”叶子的父亲说。他干瘪的嘴唇就像冬天的叶子,被大风不知吹了多少次,嘴角露出一丝血丝来。
“恩…爸你先睡会吧!”叶子说。叶子的心中不停地流着泪,她又想起来高中时他父亲为她所做的一切,但是她有好几次跟父亲吵架,要他不要去钉鞋了,不过他父亲偷偷地钉着鞋子,在叶子上课的时候,他就悄悄地出现在叶子所在学校的门口,当铃声一响,他父亲就躲开了,他害怕把叶子的脸丢干了,他知道女孩子的脸是多么的薄…那是县城里仅有的一所高中,也是钉鞋的人最多的地方,只有在那里,他才能赚到几个钱。
“叶子,乘着现在医生还没有上班,你带爸离开吧!到小诊所看一下,开一点药就可以了……”叶子的父亲说。他粗糙的手一下子拉住叶子的胳膊,头上的吊瓶在无色的空气中晃动了起来,他也许太激动了,那个吊瓶也跟着晃动。
“这…这,这怎么可以啊,住院要收钱的啊!”叶子说。叶子的脸上显露出惊异的神情,这种神情就像一个人老去的那一刻,突然回头望到了自己傻笑的童年。
“我昨天被你大婶送来的时候,医院还没有收住院费啊,现在咱们赶紧离开,乘那些医生还没有上班啊!”叶子的父亲说。他用乞求的目光望着叶子,虽然她父亲小时候经常教育她做人要老实,但此刻却……
“万一被发现怎么办啊?”叶子说。叶子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她脸蛋上像流星一般,滑过许多惊恐……
“没事,大不了,咱们再回来啊。”她父亲说。他说着便要起来了,可是吊瓶的针管依然扎在父亲的血管中,正当叶子沉思的时候,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父亲一下子从自己的手腕中拔出了针管,黑红色的血带着温度扑向了外面,溅到了医院的床单上,他父亲缩着身体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老去的牙在那一刻绷得紧紧地,那一刻的疼痛就像自己即将过完的一生,是那么的短暂,就像当一个人老去的时候,他也许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再痛苦的事情也将过去,再甜蜜的的时刻,也有终结……
“爸,你咋么把针管拨出来了啊?这很危险啊!”叶子的眼中闪过这一情景的,她差点喊出来,她迅速转过头去,把凌乱的发抛在后面,那些发一下子被抛向远处,仿佛要离开叶子的头似的,不过很快又回来了,这也许是万有引力的作用吧,她拉开自己的包,那拉锁的声音短暂地只剩下回声,然后她从自己的包里取出卫生纸,转过来把它紧紧地贴在父亲的手腕上,那些带有父亲温度的血,被白色的卫生纸染得更红了,像雪地里的一片血一样,让人想起斯达巴克那些勇士们的血……
“没事,这要不了命的……”她父亲说。她父亲的脸上闪出一些笑容来,送到了叶子的心中,使她感到了一丝的安慰,她刚才那种惊异的表情,像《圣经》里那位逃跑的妇女,上帝告诉她不要回头望,但她带着惊异的表情回头时,却把自己变成了直立的盐柱,永远定格在那一瞬间的惊异之中……
这时她较硬的表情已经被父亲的笑容融化了,像已经融化的雪人,已经变成了曾经这两个字……
医院的病床上,躺着叶子的父亲,旁边就是叶子,此刻的她不时的回想起高中时代自己得病的情景……
那年,那夜,叶子不停地呕吐,第二天被宿友送到了医院,因为校医院的医生说,这孩子的病太重了,在他这里不好治,他说这孩子一定是吃了外面小摊上的不干净的食物了,叶子像小鸟一样,连忙点点,她被宿舍的小a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傍晚了。
小a打电话通知了叶子的父亲,但父亲的身影迟迟的没有到来,透过医院的窗外,那些雨点划出一道道粗的直线,外面的闪电一直在持续着,偶尔把大地这张千奇百怪的脸照的发亮,那道道的雨线,像一根根明亮的锁链,连接着天空与土地,这让人很容易想起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中关于的神的旨意……
病床上的叶子等待着父亲的到来,在一片片闪电之后,父亲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她所在的位置,那一刻,父亲浑身都沾满了雨,叶子知道父亲是冒着大雨,骑着自行车赶到县城的,叶子想抱怨父亲为什么没有坐车,她只恨自己一直在花父亲的money,想到极端的时候,她甚至想到外面的宾馆里里去工作,一次次的与陌生的人……
现在叶子想起曾经的一切,就会把父亲的爱一次次的翻出来,像一位逝去的亲人变成一本泛黄的书,被后人一次次的翻开、存在、回忆、消失……
“爸,等一下,我看外面有没有人啊!”叶子说。叶子担心值班的医生发现后会收取住院费,虽然她不知道住院费是多少,但在她的印象中,医院的费用就像菜价一样,一直涨,不仅如此,许多医生都会乱收费,说一些令人接受的专业术语……
“奥,我就在这里等你,哪儿也不去,你先出去看一下吧!”叶子的父亲说。这时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其实他根本没有脱去外衣服,因为他不想住院。
叶子露出可爱的头用视线扫描了一下外面的情况,楼道里没有一个人,大概还没有上班吧,这些上班的医生总是来得很晚,有时看病的老人真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不在医院上班了,而是在外面做其他生意去了,仿佛医生也会干干兼职……
“爸,没有人啊,值班室的医生正打着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