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很简单的一句话，只有四个字。
我却清晰地记得，曾经有人也跟我说过这句话，我一直以为，我再也不配拥有。
其实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吧。我望着天，笑得惊天动地，桃儿以为我气得精神失常，吓得如小兔子般跳起，我笑岔了气，声音也不怎么动听，只得作罢，低下头掩去眼里的泪光。
突然就很有心情，我抬头看向桃儿：“跟我来吧。”
我拉住她，找到长生休息的房间，轻轻地敲响。
长生果真没有睡，他端起一杯香茗，俊美的面庞在氤氲中缓缓化开，瞳中沉静着沧桑的晦涩。我与桃儿坐下来，长生微笑道：“你看透了么？”
“看透了。”我也微笑，“呐，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我开始滔滔不绝地对长生说起那些事情，桃儿的眼睛瞪得溜圆，看得出，即使她听得不太明白，也依然惊讶得呆掉了。
我说完之后，长生很久没有说话。其实严格说来，他是名震江湖的神医，并不算清风阁的人，但我早就将他当做爷爷一般，呃，虽然外表不太像。
他突然站起，从药箱中翻出一个小小的包裹，随后小心翼翼地自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将包裹打开，里面灰突突的尽是些粉末。长生拔出药瓶的塞子，滴了一滴液体在那粉末上，那粉末随着液体翻滚，竟渐渐融合成一个小球。
长生将那药球在烛火处一烤，顿时凛冽的香气溢满房间，我茫然地望了桃儿一眼，却见桃儿比我还要茫然。
他把那药丸封在一个小瓶中，递给了我。
“七封血决，慢性，极为痛苦。”长生盯着我的眼睛道，“一月一发作，中者多为受不住痛楚咬舌自尽。”
我接过来，心下竟有些残忍的快意。
“这么多年，我一直游历江湖，试图忘记很多事情，丫头，你可知为何？”
我吓了一跳，却见长生一直盯着我的眼睛：“萧建仁的妻子曾钟情于我，多次求我带她私奔，可朋友妻不可戏，我一直对她守之以礼。直到后来萧建仁忍无可忍，亲手杀死了他最爱的妻子。从此他就恨我，即使我们相交四十余载。虽然他在我胸前留了这道可怕的伤疤，我仍是不敢也不想找他报仇。”
第十六章美救英雄（4）
我心跳得极快，没想到当年长生与萧建仁竟是别有隐情。
“世人都道萧建仁亲手在最好的朋友身后暗下杀手，却不知人世百态，谁能说得清谁对谁错，我漂泊江湖三十年，仍是没想明白。丫头，此药无解，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我有些不懂，心却怦怦直跳，心里只想着如何把这药用在小红身上，桃儿被我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我却握住她的手：“你恨她么？”
独孤白已在床上昏迷了两日，虽是气若游丝，但命总算是保住了。
我一个人闷在屋里无聊得很，又不好出去给人留下薄情的话柄，最后终于在素食的虐待下踹门而出：奶奶的，独孤白都只能昏着喝药了，你们还要用这些淡出鸟的菜来糊弄我吗？
伙房的这些家伙们善良胆小，我一吓唬全都乖乖地杀鸡宰猪，只是眼角流露出的不满偷偷地泄露出了心声。我看得好笑，一个个心不甘情不愿慢吞吞的样子，真是，好歹我也在黑厨娘身边混了一段时间，有些东西还是很熟练的。
我不屑地冷哼，顺手抢过旁边一个小丫头手中的土豆，大喝一声，然后呀呀地刮起土豆皮来。
伙房里的人全都惊掉了手中的家伙，o型着眼睛、嘴巴瞪着我前方案板上黄灿灿的土豆越来越多。那个小丫头最先反应过来，撅着嘴开始切土豆，岂料越切越快，仿佛跟我较上了劲。
其他人用余光瞄着我，各自又忙起手中的活。貌似全都麻利干脆，像是某种变相的示威，一时间伙房的风气分外积极向上，大家都不说话，只是埋头干活。
终于我刮完了一麻袋的土豆，然而一缕香气也打着转儿绕进了我的鼻孔。这些可爱的家伙上当了不是？我奸笑着用手指拈起一块牛肉，送入口中一脸幸福。那个做牛肉的大叔突然瞪大眼睛，终于醒悟：老子上当了。
于是剩下的人就有些尴尬，精心做了一半的菜肴，也不好就这么不管，索性都做完了。我望着厨房的案板，足有三十多道各色佳肴冒着热气，口水哗啦啦地直下三千尺。皇帝过节也不过如此吧，我馋得不行，在最后一道菜上桌后就直接就地开塞，下人们站在那里望着我大快朵颐，只得面面相觑。
我擦去嘴边流出的油，突然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客气道：“那个，都吃吧，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那个切土豆的小丫头有些同情地望着我，忽道：“郡主娘娘，你居然会刮土豆？”
我噎住了。旁边一个大娘充满慈爱地道：“是啊，前些个日子来了个官家小姐，居然连土豆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郡主是西泽人呢。”
“西泽的菜想必不好吃吧，”做牛肉的大叔可怜道，“瞅给郡主饿的。”
我哭笑不得，刚要把嘴里的菜咽下去说话，那个大娘却自己盛了一大碗白饭，双手递给我：“郡主一个人来东陵，一个人……也怪不容易。”
这话说得我心头一热，虽然听起来怪怪的，而且这些淳朴的人如此没轻没重地跟我说话，换了别的皇室女子早已下令拖出去砍了。呃，话说人家也不会冲进伙房来偷嘴吧……
“谢谢。”我接过碗，真诚地道。
事情后来变得有些不可控制。由于他们很饿却不敢跟我同桌吃饭，于是便一人拿了一个碗，盛了白饭，随便夹些素菜，蹲在地上吃。我看得有趣，便也夹些菜铺在饭上，与他们一起蹲下，围成个圈，天南地北地神侃起来。伙房的人平时甚是没趣，难得聚在一起如此热闹，他们多问一些西泽的民俗风情，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张口便是胡诌，好在他们中也没人去过西泽，一个个被我唬得一愣一愣，全都信以为真。
于是当桃儿扶着小红出现在伙房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做牛肉的大叔挥舞着还粘着米粒的饭碗，得意扬扬地跟我炫耀着做牛肉的秘诀。我双眼放光，无比虔诚的表情大大地满足了大叔的虚荣心。
屋子里的气氛本来甚是和谐，小红一出现，那些人们顿时感觉与我如此融洽，像是对小红的背叛，一个个面露尴尬。我无所谓地站起身，很妖孽地扭上前去：“哟，这不是月姑娘么？怎么，您的屁股变回两瓣啦？”
当下那个小丫头“扑哧”地笑出声来，紧接着被大娘瞪了一眼，她急忙捂住嘴。
小红的眼神空洞，一脸苍白，却是病弱西施的美丽，那只很有艺术特点的小王八早已不在。她低眉顺眼地福身道：“给郡主请安。”
她屈膝的时候有些站不稳，桃儿扶住她，看来脚伤还是没好。我没有准她起身，冷哼一声：“你来干什么？”
小红的额角渗出冷汗，看得出在强忍疼痛：“殿下……殿下醒了，我……奴婢想做些药粥。”
独孤白遇刺一事，当晚小红便知晓，只是我下了“谁也不得进卧房”的死令。小红一直拖着病躯在门外守了两天，才得以一见，场面那叫一个心碎啊，还好独孤白昏着呢，要是醒了非被眼泪淹死不可。
“好啊，”我笑道，“那我也做吧。”
伙房再次热闹了。我会做饭，但是从来没熬过药粥，想来跟稀饭也差不到哪儿去。我一面紧张地瞟着小红，一面加了各种大补的东西进去，人参、鹿茸、枸杞、雪莲，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壮阳的……
小红娇弱地忙碌着，美人做什么都像美人，我这是废话。
成品出现了，小红做的药粥晶莹剔透，像是翡翠一般的菜叶混在白玉般的米粥里，香气阵阵。而我做的就十分……呃，大家要相信外表总是虚无的，进了肚子还是一样，只有味道才是硬道理。
第十六章美救英雄（5）
我两个都没尝，拿起托盘将两碗药粥摆在一起，笑道：“我会亲手喂给殿下的，不知……他比较喜欢吃哪个呢？”
伙房的人都一脸“切——”的表情，眼睛没问题都会选小红的吧。
但是我的笑容里明摆着就是“我一定会把你的倒掉”，桃儿望着我，眼神似笑非笑，我看也不看她，只是注视着小红那恨意渐炽的眼睛。
多漂亮的一双眼睛。
她好像是要压抑自己的情感，但我气人的本事实在太好，最后总是能激起她真正的恨意。我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端起托盘离去。
独孤白静静地躺在床上，卧房内静得可怕。只有香炉幽幽地冒着檀香气息，似乎连烟雾的缥缈也有了声音。
我只离开了三个时辰吧，想到他会不会在这个时候醒了。若是睁眼没有看到我守在他身边，一定会很失望的。我心中有些愧疚，坐在床边，看着他苍白秀雅到极致的面孔，毫无血色的唇紧闭，睫毛在眼下覆盖了一层阴影，仿佛永远不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