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夏末之后
冬去春来,夏至。
路边卖报纸的小伙子看着马路对面的女孩,从她站在那儿开始,足有将近五分钟。与这夏天的百花盛放相比,她实在是太过清淡,不只是样貌,还有她的衣着。不算标准的瓜子脸,一双只能算不太小的眼睛,中等身高,瘦削的身子。
唯独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还算出众。
“那女孩漂亮吗?”
听见有人问,小伙子眼睛依旧看着,嘴上说:“不是能用漂亮来形容的,而是她的气质。冷淡中带着疏离,但却不会让人觉得矫揉造作,很自然,让人觉得她就该是这个样子。应该不是什么人都能亲近她。”
“是嘛?”
小伙子因为被人质疑,立刻转头看着那人,“难道不是?”
袁界平总是阳光的,不只因为他古铜色的皮肤,还因为他总是带着笑的神情,他看着小伙子说:“只可惜,看上去美好的东西往往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啊?”小伙子满脑子疑惑,却被坐在一边的老爸在后脑勺上来了个爆栗,哎呀一声的惨叫。
袁界平拿着报纸走过马路,走向刚才那小伙子说的女孩,“给——今天的报纸。”
“谢了!”她的表情很淡,只是唇角有一丝不经意间带出的笑意。
她叫齐佳,年方二八。不过是真的二十有八,不要以为她是十六的未成年少女。
虽然,见过她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她看上去也就二十二、三。基本上,这些人都被她的眼睛骗了。
齐佳有一双绝对算不上漂亮的眼睛,甚至可以算是很小的眼睛。但这双眼最大的特色就是清澈,清澈的如同没被任何尘世丑恶所污染。但只有袁界平说,那样的眼睛不是因为单纯,而是因为她早看清了所有一切。
“想去哪儿?”
“还没决定。”齐佳用手机查东西已经有一会儿,“你觉得是云南好,还是内蒙古?”
袁界平站在路边,很自然的靠着栏杆。齐佳看了他一眼,然后挨着他站着一起看手机上的东西。
“你下次要去哪儿?”
“也还没定。”袁界平又说:“现在是夏天,草都长好了。”说话时,他没再看她手机上的飞机时刻而是看着她的侧脸,然后从包里拿出相机。
快门的声音让齐佳抬头看着他。
袁界平耸耸肩,“决定好去哪儿了吗?”
齐佳把手机放回包里,“突然哪儿都不想去了。”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然后说:“先随便走走。”
一前一后,她在树荫下一小步一小步的走,他在后面时走时停的跟。直到很久之后,袁界平终于拉住她,“为什么心情不好?”齐佳笑了,如昙花一现,却还是什么都没说,下一刻就已经转头继续往前走。
“晚上约徐鼒他们出来吃饭?”
袁界平的提议终于让齐佳停下脚步,“不跟你说你就想换个人问我?我不想说可不可以?”
“好。”袁界平看了看时间,凑到她跟前,“那你晚上想吃什么?再不去吃饭低血糖的话我可不背你。”
被他带着调侃的语气和神情打破冷漠,齐佳从包里翻出一包糖拆开放了一粒在嘴里,仰头看他笑着说:“不怕。”
斜阳如织,交错着从树木的缝隙中落下来,袁界平见她笑着就忍不住又拿出相机拍了一张。
“你工作的时候还没拍够吗?”齐佳的问题,袁界平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她跑起来,然后停在路口指着西边,“那边,是它的方向,而我就要到达了。”
他们有各自的梦想和生活方式,但却出乎意料的走在一起。这一走,就是五六年的光景。明明是聚少离多,却不曾对他们之间有过影响。也许相爱真的有另一种方式,不需要朝朝暮暮,当需要时能够彼此安慰依靠就好。
键盘的敲击声依旧在响,袁界平夜半醒来,看见的是她坐在电脑前的背影。她伸手端起咖啡杯,却又无奈放回去。
“已经没了?”
齐佳回头看他,“既然醒了就去再给我冲一杯。”
袁界平下床,关了空调,又打开窗户,“你也动一动,至少去下厕所。给你煮我刚带回来的咖啡豆。”
“嗯。”齐佳也站起来去卫生间。虽然开了空调,但还是觉得一身汗,索性准备冲凉。
袁界平煮上咖啡,已经没了睡意。
“袁界平,帮我把阳台上的毛巾拿一下。”齐佳从卫生间里露出一只手。
“好——”
袁界平拿来时,仍旧是那只手在。齐佳接到毛巾刚想收回手,却突然被他抓住问:“要怎么谢我?”
齐佳微嗔着说:“别闹——还要写东西,胡薇催着呢。”
“至少亲一下。”
齐佳只好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好了吧?”
袁界平还是不放手,突然坏笑一下,手上用劲扳过她的脸吻住她微凉的薄唇。
当齐佳养在窗台上的芙蓉花骨朵全开尽的时候,袁界平又一次提着行囊出发了。天没亮时,感觉到他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齐佳睁看眼看着他,“一路顺风。”袁界平又改成吻她柔软的唇,然后用清亮的双眼看她一会儿才出发去赶早班的飞机。
听见大门重重关上,齐佳又沉沉睡去。
早起时齐佳喜欢打开窗户,尤其现在是初秋,当凉凉的风吹进来,屋子里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有生气起来。
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和宽大的休闲衬衫,把帽子叠好放在包里。
屋外的空气果然更好。
齐佳突然想起自己那个损友,于是在等车时就打给她,“喂,您老人家在哪儿?”
“虹桥机场,再过两给小时就到了。”
徐鼒的声音都是带着笑的,拖着行李的她走在虹桥机场的航站楼里,波浪长发和精致的五官换来很多人的注目。
“那就过几天再说,你肯定要几天陪着张凯。”
齐佳说话时脸上的暧昧徐鼒能想象得出,“那是当然,好了,我要过安检回去再说。”
太阳越来越高,光就开始浓烈的像盛夏时一样。齐佳下车时戴上帽子,穿过两条马路才进了一间粥店。
要了一份粥和榴莲酥,齐佳一边吃一边等母亲肖华,顺便开始观察店里稀稀落落坐着吃饭的几桌人:有位老人家,有一对高中生,还有一个老奶奶带着孙子。发现似乎没什么看点,于是继续专心吃东西再拿着手机看新闻。
“还没吃早饭?”
齐佳听得出是母亲肖华,放下筷子,“您吃了吗?”
肖华已经是年届六十的女人,母女俩的样貌只有五分相像,神态却是像到十分。同样清清淡淡的表情,偶尔在唇角会有一丝笑却又转瞬即逝,就算是高兴极了展颜一笑,却也不会持久。
“我吃过了。”肖华看着女儿继续吃,一边问:“界平又走了吗?”
“嗯,今早刚走。”
一般,如果袁界平在就会一起过来吃饭。
“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肖华轻声问。齐佳刚好吃完了,“不气了。不过告诉我爸,我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不是他说了算,我跟谁在一起结不结婚也不是他需要并且能够控制的。”
那次相亲,是安排在齐佳父亲齐天磊生日那天。
肖华轻叹气,然后问:“工作顺利吗?”
“放心吧——”齐佳坐到她身边,“我知道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收入稳定,袁界平对我也很好。有房,有存款,而且外公还留了那么多给我。现在能有多少人像我一样,不用愁吃愁喝?”
肖华笑着点点头,忽然想起来,“你小姨正准备最近回来,说一定要看看你。”
齐佳没见过小姨肖丽,只知道她很早就去了美国,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回来,母亲倒是去美国看过她。
“怎么突然要回来?”
“也不算突然。”肖华似乎是在回忆,“那年你姨夫去世的时候她就说过想回来,却总有事情一直拖到现在。”
齐佳想,会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她拖着没回来?连外公的葬礼肖丽都没回来参加。
“是你的电话吗?”
“哦,是——”齐佳猜该是袁界平打过来的,一看果然是,“到了?嗯,跟我妈在一起,你自己注意安全。”
肖华等她挂断才问:“他这次是去哪儿?”
“在上海。”齐佳站起来,“不是说去商场,咱们走吧。”
夏末之后直到秋末,袁界平也迟迟未归,只是曾经几次打电话回来,而齐佳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独自一人,闲时和朋友出游,忙时就忙的昏天黑地,每个月母亲还是会跟她出去逛逛。学会享受孤独,是她早就完成的必修课。向往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讨厌被束缚,讨厌那些父亲和外公从小试图灌输的责任,不想为那些根本就不在意的东西失去自我。
当太阳升起时,齐佳才准备睡觉。关上电脑前最后的动作是把已经写好的稿子发出去,然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厚重的遮光帘挡去了刺眼的阳光,但却落下了一道缝隙。明亮的光打在水蓝色床单上,棉被下有一个蜷缩着的人形物体。
时钟的滴答声一点一点,太阳从中天一直到西山,然后落下。
睡着的人却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直到...
床头的电话响起来,不停的响,很有不屈不挠的精神。
终于,睡着的人被吵醒了。
“如果不是天塌了,你就死定了...”皙白的手终于肯伸出去,拿起话筒,“喂...”
“你好,请问是齐佳,齐女士吗?”
“是...”
“你好,我是中心医院的护士,您的母亲肖华女士让我打电话告诉您,你的父亲刚刚脱离危险,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