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她们的未来
只是微微嵌开一条缝,刺鼻的烟味便熏的齐平一阵恶心,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进去。
“你拿烟当熏香啊!”
廖单清右手里仍有抽了一半的烟,烟灰缸里满满一下,左手翻着文件。应该是一夜没睡的他精神状态却不错。
齐平注意到就在烟灰缸旁边——那段被录下的对话——录音笔。
“你还没决定吗?”
“什么?”廖单清有些茫然的抬头看着他。
“那个——”
齐平对于关齐佳的态度总有让廖单清有说不清的奇怪感觉,明明说了不管,但他每每又会问起,“你说呢?”
那条林荫路依旧被繁密的树影遮盖,依旧是点点光斑点缀其间。路的尽头是已经有些老旧的自习楼,还有爬满绿色藤蔓的围墙。
曾经,这里至少是有些快乐可循。
而现在...
齐佳的脚步有些蹒跚。
记忆是彩色的,而眼前却是黑白一片。
今天请了假不去上班,坐车出门却不知不觉回到这里。
似乎,这所高中是一切的起点。快乐从这里开始,而悲剧的种子却也从这里开始发芽、生根、根深蒂固,一直生长到再也不能被忽视。
走廊里和屋外的骄阳似火相比感觉明显要荫凉许多,已经花白头发的门卫老头从收发室里探了头出来,“找人?现在放假啦!”
“不找人。”
“那是回来怀旧的?”老头笑呵呵的又问了一句。
“是。”
“是该好好看看,这楼就要拆了。”说着他起身慢慢悠悠的走了出来,身上的钥匙发出哗哗的声音,“正好我巡楼,咱们一块。虽然已经搬空了,但还是习惯每天都到处看看。”
老头朝外面叫了几声,一只小黄狗从草丛里跑出来蹲在门口。
齐佳静静的跟着老头,看着他一间间教室的走过。走廊尽头,原本的教室门都被拆下来堆放在这里。
跟在老人身后,两人上了楼梯。
“我记得从前有个丫头天天请假——”
“是吗——”齐佳不禁抿了抿唇,心想也许他说的就是自己。
老头上楼有些喘,在缓台上站了会儿,“你认不认识她?我可记得那丫头,啧啧,那张嘴毒的呦!简直是老天爷派来考验咱大伙的!”
齐佳终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总算是笑了。”老头把着扶手回头看她,“也不白费我这把老骨头陪你爬楼。”
“您认识我?”
这教学楼有些年头了,在这里来来往往呆过的学生无数,齐佳不觉得自己会给他留下特别深的印象。
“要说认识也算不上,但样子还是记得的。学校里总有些刺儿头,想记不住也难。”
一切都在变,就算是这栋楼也要变成另一个样子,但却总有一些人和这些人身上的东西,像是永恒的定格在了某一点。他的头发也许会变白,样子会变老,但惟独那一点始终都在,不灭就不变。
齐佳又忍不住笑,“我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还记得你把一个小子给揍了那次!”
“您说哪个?”
老头双眼圆睁,惊呼出来:“什么!还不只一个?”
“记不清了。”齐佳看着眼前的教室出神,然后走进去。
桌椅、黑板已经清空,只留了一地灰尘和粉笔碎屑在前面。窗口有几片叶子沿着墙壁长了进来,像是精灵般点缀着宁静的空间。
齐佳手臂撑着窗台轻轻跃起坐了上去,顺手摘了片叶子拿在手里。
老人家身上的钥匙晃晃荡荡的声音越来越远,衬托着四周的一切,安静的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自己。
远远的,有人从林荫路的另一头走来,楼门口的小黄狗开始汪汪叫起来,然后迈着毫无气势和杀伤力的四只爪子冲了出去。
当走出被茂密枝叶遮挡的小路,那人不禁抬头看着坐在窗前的齐佳。
“你坐那么高做什么?”
“晒太阳。”
曾经,也是这样的季节。
晴好的上午,蓝天白云像是一幅油彩般鲜艳,但更鲜亮的却总是她笑着的脸。
徐鼒没有上去,而是就这样仰头看着她,看到感觉脖子酸了才坐在台阶上。小黄狗虎视眈眈的趴在一边,两颗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她,偶尔还发出威胁似的咕噜声。
“这狗没完了!你还不下来保护我!”
齐佳没下来,更没有动,只说:“狗狗,乖乖的!有肉骨头!”
小黄狗立刻转了方向抬着粉嫩的小脑袋,尾巴摇的零零乱乱。然后摇摇晃晃的跑上台阶进了收发室,像是听懂了一样。
徐鼒忍不住抬头斥道:“你连小动物都骗!”
窗口已经没了齐佳的影。
“你穿这样就敢出门!”徐鼒指着她的睡衣上衣和牛仔裤。
对于她的惊叹,齐佳理了理没怎么梳理的头发,显得不置可否。站在徐鼒身旁的台阶上,回头看着跟出来的小黄狗,“没有肉骨头了!”
小家伙发出低沉的吼声,接着尽可能恶狠狠的叫了两声。
齐佳不理小家伙,“爷我饿了,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徐鼒看眼手表,“才不到十一点,你吃午饭不嫌早?”
“咱去吃烤肉,到地方就十一点了。”
“给你吃肉简直是浪费,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一点儿肉也不长。”
“死女人,你想让我像你一样肥吗?”
“我哪有肥!这叫丰满!齐佳你敢说我肥,你死定了你!”
穿着高跟鞋的徐鼒很明显追不上,齐佳象征性的躲一躲然后一路狂奔,十多分钟后才看见气喘吁吁的她出来。
“这回饿了吧!”
看着齐佳就那样站在路边,阳光照着她身边的所有,却惟独躲过了那张脸、那双眼。徐鼒不知道,是因为阳光真的已经照不到她心里又或者,她已经不会向任何人再敞开自己的心了。
“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于是,在当天稍晚些时候,两个女酒鬼诞生了。
站在烤肉店包房门口,廖单清很后悔让齐平提早下班,搞的现在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哎,廖单清——呃——你怎么来了?”徐鼒虽然醉的厉害,但却明显比平时看上去兴奋,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而齐佳已经开始坐在桌子旁发呆,看见廖单清只是歪了歪头,似笑非笑的瞧了一眼说:“我和徐鼒都不能开车了。”
“是啊!是啊!这就是单身女人的悲哀!”徐鼒的高跟鞋早脱了丢在一边,挥舞着双手以便加强语气。
廖单清很高兴,因为齐佳在醉的乱七八糟的时候至少还会想起他来救场,“你能自己走吗?”
“嗯——”齐佳点点头,即便是醉了依然大半意识清醒,这一点也是她最痛恨的。
“来,拿着包。”廖单清把徐鼒的鞋塞进她包里,然后把自己的外套给齐佳披上,“我不放心把你们俩任何一个单独留下,所以你跟住我,别迷迷糊糊的不知走哪儿去。”
齐佳嘿嘿的笑了两声,“你当我三岁孩子啊!”
徐鼒已经开始唱歌。但那已经不是在唱,而是在嚎,并且没有一句在调上。
“好咧!咱们走。”廖单清直接把挣扎吵闹不休的徐鼒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拉着齐佳。好不容易上了车已经是满头的汗。
徐鼒是闹得累了,毕竟喝了酒终于是躺在后座上睡着了。
“你的齐平呢?怎么会落单?”齐佳很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分手了自己却不知道。
廖单清上车,俯身过去替坐在副驾驶位的齐佳系上安全带。
“像我们这样的人,分分合合的很正常。”随口敷衍,廖单清自认很入戏,“而且,我从来没说过跟他在一起。”
“男人的本性就是朝三暮四,两个男人的爱情那就是朝六暮八,是不是更不用讲什么忠诚啊,专一啊一类的?”
“不是。”
“算了——”齐佳感觉很累,很想睡,“反正都不关我的事,你还是抓紧时间找个女的替我,不然穿帮了就——”
她睡着了,车里安静下来,只有两个女醉鬼偶尔的呓语和擦身而过的车声。
廖单清把空调转弱,“喂,齐平,情况紧急啊!你一会儿到齐佳住处等我!”
“好。”齐平挂了电话,几口吃完了面前的东西,“廖总让我过去,正好顺路我先送你回家。”
“嗯嗯。”
“吃慢点儿,没那么急。”齐平帮她倒满了果汁,“叶儿,最近忙吗?”
“哪会有你忙?”李叶儿咽下食物说,“最近小佳姐都没来上班,我跟着胡薇姐也学到不少东西...嗯,吃完了,咱们走吧!”
齐平把果汁递给她,“喝一点儿,别噎着了。”
“嗯。”
二十分钟后,齐平才开车到了齐佳楼下,廖单清也是刚到。
“送你的小女朋友回去了?”
“又出什么事儿了?”
廖单清打开车门说:“都醉了。”
齐平深吸了口气,脑海里都是叶儿的温甜可人的单纯笑脸。
“还是那句话,我可不敢把她们其中任何一个单独留下,所以只能让你过来。”廖单清当然知道自己有可能打扰了齐平的好事。
看他一脸的意味深长,齐平笑说:“你真是满脑子的色@情思想。”
看着廖单清来回两次把人背上楼,齐平倒是突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喂!你怎么能看着自己的老板忙来忙去却动也不动?”
齐平看了看表,“我确定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
廖单清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就像之前那晚一样靠在车上,“我以为自己很了解她,但其实不是。”
“那我就更不了解了。”齐平抬头看着天,然后说:“叶儿说,她已经休息了一个礼拜。”
“我知道。”以廖单清对齐佳的了解,她是一个宁愿在知道真相后痛苦,也不愿在谎言里快乐的人。
但如果真相变成永远的秘密,那也就无所谓真相,无所谓谎言。
“只要没了它——”廖单清从西装口袋里拿出录音笔,“你和我都不说出来,齐佳和徐鼒的未来,依旧会照着那条既有的轨迹向前。”
齐平看着他,眼神复杂。
就是这种眼神,每当自己和齐平说到齐佳时他都是这副样子。突然,廖单清被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震惊了,“你们都姓齐,你们——”
齐平忽然说:“把它放在我车轮前面,你可以亲眼看着它被压碎,然后你再把碎片扔到随便哪一个水沟里,就万无一失了。”他说完就上车,发动机的声音想起来。
车灯照耀下,廖单清把录音笔放在车轮前,看着车轮碾上去发出咔嚓一声。
廖单清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到只能弯着腰。齐平在倒车镜里看见狂笑不止的廖单清,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他们的行为就像两个害怕受伤的孩子,非要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有可能伤害自己的东西坏了,才能安心睡觉不再吵闹。
也或者——
廖单清终于止住笑,他想,齐平也许和自己一样只是单纯的为了齐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