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黑色幽默
初升的朝阳翻越过重重高楼大厦,最后,那股暖意终于照在她身上。冰冷的脸庞上因为这一股暖脱离了像是岩石一样的坚硬。
深秋,萧瑟的景象在钢筋混凝土的城市中体现并不明显,但在这半封闭的室外露台却寒气颇重。
“谢却荼靡,一片月明如水。篆香消,犹未睡,早鸦啼。”
廖单清忽略她未及念完的诗,问:“不休息一会儿吗?”
“肯定会睡过的。”齐佳靠在躺椅上侧过脸看着他,“一会儿不是还有会要开。”
脱下外套替她盖上,“就知道你不会乖乖睡觉,结果齐平告诉我你让叶儿买了啤酒。”
“我没醉。”
说完,齐佳就笑起来。
“还说没醉,都已经嚷着‘我没醉’了。”廖单清被她的笑感染也笑起来,俯身用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靠近的瞬间带着淡淡酒香的气息让他不禁沉醉,忍不住更加靠近,直到气息相闻,直到唇舌相合。
一年多之前——
先是书桌,齐佳擦干净之后突然觉得床头上也有灰尘,于是擦干净。但是,这样一来,沙发和茶几就显得脏乱,于是再擦。
这样之后就把清理扩展到了整间房子。
只除了那间储物室。齐佳额头抵在门板上,深吸着气。那扇门后,代表着他的世界,还有关于他的所有一切。她知道,今时今日的自己还不能去面对。
袁界平的世界已经崩塌,而同时齐佳的世界也因为这样而摇摇欲坠。
所以,她仍需要躲在自己造的壳里,假装一切都没有改变。
但不是每件事,每个人都会等到你能够面对了,有勇气解决了之后才跑出来。
听见电话响,齐佳才虚脱似的站好,慢慢走回屋里。
“喂,徐鼒——”话筒里传来孩子的哭声,齐佳皱了皱眉,听见徐鼒说:“刘青的孩子在我这里。”
对于某些人,无端出现的孩子简直是噩梦。而这个某些人,就是齐佳。
自打进了徐鼒家的门,齐佳始终没说过一句话。她只是绕着坐在沙发上哭喊的孩子绕了一圈,然后坐在离孩子最远的餐桌,继续远远的看着她哭,看着徐鼒哄她。
“你快过来帮我哄哄,不然找你来是做什么?”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徐鼒抱起孩子,到了她面前,仔细看她耳朵里,“我就说——”伸手把她耳朵里的耳塞摘掉。
“你明知道我最怕小孩儿闹,我来也没用啊!去去去,拿远点儿,保持距离!还有,这孩子怎么跑到你家里来的?就算是刘家的人不要养,也该送到他们张家去,轮不到你我。我陪你送回去。”
齐佳绕过徐鼒,走到门口换鞋,“快走啊!”徐鼒没动,而是继续哄着孩子,“明天带你去看姥姥好吗?”
这时,哭声突然停了下来,声音小小的说:“我要妈妈,妈妈不要我了,姥姥为什么也不要我了?”
“不是不要你了,姥姥昨天不是告诉你了,过几天来看你。”小小的鼻子皱了皱,眼泪又开始决堤了一样流下来。
她的五官像极了张凯,双眼里满是难过的情绪,虽然这样的情绪还算不上忧郁,但却更让这孩子和张凯有着很高的相似度。
徐鼒终于安抚了孩子的情绪,在屋子里玩玩具。
齐佳莫名的烦躁,但却又尽量克制自己,“徐鼒,你没必要只是为了寻找张凯的影子就管这个孩子,当然——”见徐鼒想要打断自己就挥了挥手打断,继续说:“更没有需要你负担的责任。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没错我就是自私,我从来都没说过自己是好人。”
“你是挺坏。”徐鼒倒了杯水塞给齐佳。
“谢谢!”齐佳喝掉大半杯,“不是谢谢你给我倒水,是谢谢你的称赞。我进来这么长时间你却才给我倒水,真没礼貌!”看徐鼒坐在她对面,“你是要谈判?不用跟我谈,只要能说服你爸妈,我没意见。”
不是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得到好友的支持。因为,你的做法在她们看来也许是愚蠢到连猪都不会这么做。
而在齐佳眼里,徐鼒就是一头大蠢猪。
“我已经决定了。”徐鼒走回厨房,倒了一大杯凉水喝下去,有种很痛快的感觉。
齐佳站起来,快走到门口时突然说:“别让宋阖知道,他会忍不住——”
“我明白。”
曾经,徐鼒在饭后正准备付钱看齐佳也在拿包,于是就说自己来付账,结果齐佳却说她只是在拿面纸。
徐鼒问她就不能象征性的谦让一下?
齐佳则说如果她们俩之间还要那么虚伪,那这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
“还有,做一个单亲妈妈没那么容易。”
“刘青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
许久,徐鼒都没有听见关门声于是走出来看,齐佳正笑的像个大虾一样弓着腰靠在门上,包早扔到一旁,长发不顾形象披散着盖住脸。
有一种哭泣,是用笑来表达。齐佳需要一个拥抱,徐鼒也是。但这不是齐佳的风格,脆弱只能留给自己,而且必须是稍纵即逝。
两个人,静静的坐在门厅的地上,就在乱七八糟的拖鞋和皮鞋之间。
“阿姨,你们是生我的气了吗?”
胡乱用衣袖擦过的小脸花了一片,她走过来,跪坐在她们之间。
“没有。”徐鼒摸摸她的头视线几乎与她平齐,“她是生我的气,气我怎么那么笨。”
“你很笨吗?”
“应该是。”
“没关系,姥姥也总说我是小笨蛋。”
齐佳理了理头发,问:“那小笨蛋你叫什么啊?”
“妍妍。”
“姓什么?”
“刘——”
“哦,你姓刘——”齐佳站起来,捡起包穿好鞋才对徐鼒说:“先给你刚捡回来的宝贝过户吧!否则后患无穷!”
所有的事情,就像是老天爷开的玩笑。
它拿走了你最想要的,却又送来一个像极了正品的冒牌货,搞的你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甚至是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这样的幽默形式,真的很难让人接受。
齐佳不禁想问老天爷给自己的冒牌货在哪里?
“小佳,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也不打伞?”
不知不觉的走,齐佳竟然就一路走回了出版社,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雨。被胡薇拉着进屋,看着她一脸焦急打电话给宋阖,看着她倒热水,看着她不知从哪里拿来毛巾。
“我很好,真的。胡薇,最近这半年多以来,我没有像现在这么好过。”
胡薇看着眼前的她,突然有些害怕,“小佳——”
“真的。”齐佳微笑看她,“我迷迷糊糊的走了那么久,突然明白,老天带走了袁界平,却还给我曾经最想要的自由。虽然,这份自由只能是我一个人去享受,但他永远在我心里,陪着我。”
宋阖突然走进来,“齐佳,你爸住院了。”
没人动,只有齐佳握着纸杯的手紧了紧,但她仍是没有动。
因为宋阖的一向讳莫如深,有些事情胡薇并不知情,她只知道有些事情是齐佳的雷点。慢慢的从她手里拿走水,胡薇轻声叫她:“小佳——”
“看样子,有些事情还是注定要拴着我。”
齐佳独自走进病房,药水的气味变得更加浓烈刺鼻,电子仪器的声音有节奏的跳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后,齐天磊被送进手术室。
“是什么病?”
“脑出血。开会的时候突然就不行了。手术可能要很久才能结束。”宋阖陪着齐佳坐了一会儿,后来有事被护士叫走。
这时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走过来,“齐小姐你好,我是齐总的秘书李祥,住院手续都已经办好了。”
“谢谢。”齐佳接了他拿着的各种账单,“vicky知道了吗?”
李祥立刻说:“肖董当时在一起开会,齐总现在这样许多事情都要有人继续跟进,所以就没过来。”
“你先回公司吧。”
李祥走了,就只剩齐佳一直坐在手术室外,静静的等着,一直到深夜手术结束。
齐天磊醒过来是在第三天中午。
“小佳——”
“别说话——”齐佳站起身按了对讲找医生。
马上,医生和护士就赶了过来,甚至宋阖都被通知了赶来。
趁着医生检查的空,宋阖拉着齐佳除了病房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齐佳说的是实话。
从没见过这样的父亲。从小,只见过那个意气风发,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他。然后,就是咄咄逼人的他,像是要控制一切的他。最后,就是那个薄情寡信的他。
在此之前,不论是怎样的他都是强势的。
医生和护士都退出来,因为齐天磊又再度陷入昏迷。宋阖和医生谈了半天,然后告诉她手术之后病情还不稳定,需要再观察。
重症病房外齐佳独自坐着,看着护士每隔一段时间进去查看。刘姨来送过饭,想留下来然后也被齐佳劝了回去。
“齐叔叔怎么样了?”廖单清有些疲倦。
齐佳说:“醒过来一次。”
廖单清几乎是瘫坐在椅子上,“肖家乱了。”
“有vicky在不会乱。”
廖单清坐在齐佳身旁,“你觉得vicky能撑多久呢?”
“那都不关我的事,甚至可以说——”齐佳微抬着下巴,对上他的视线,“我很乐意看着肖家的产业易主,你想要我名下的股份吗?层层分出去,那些东西很快就不姓肖了。”
廖单清知道她是认真的,“齐佳,你为什么就不能按着他们的希望去做?是真的不愿意,还是在报复?”
齐佳站起来,相当于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我真的很讨厌你。”
廖单清紧跟着转身离开的齐佳,“你到底是为什么?你不能告诉我吗?告诉我咱们好一起想办法。”
“别跟了!”
看着齐佳进了一扇门然后嘭的一声关上,廖单清看了看周围,竟然是在——厕所。
“出!去!”
“哦——”
还是女厕所。
“你怎么还没走?”
齐佳从厕所回来,廖单清依旧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透过玻璃看着病房里躺着的齐天磊出神。
“把肖氏拆个七零八落融进廖氏,然后你只管拿钱是不是很美好?”
齐佳干笑三声,“哈!哈!哈!”引得护士站守夜的几人都跑出来,“你跟我讲笑话?”
廖单清摇摇头说:“我骗你,你可以揍我。”指了指椅子让她坐下,“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要的一切在某种情况下是可以兼得的。”
“我想要什么?”看他笃定的样子,齐佳忍不住笑。
“这世上不是只有一个袁界平。你可能不会再爱谁像爱袁界平一样,但是某个人却同样可以给你想要的自由,同时——他也能让你不放弃那些注定要担负的责任。”
廖单清说完,“而且,我就是现成的人选。你我各取所需——”
齐佳挥手喊停,“你怎么说来说去又回到这个老话题上来了。如果我有一天再遇到一个袁界平怎么办?又或者你的lover不愿意,一切不就崩盘了。”
“凡事都有风险,单看你是不是认为值得冒险。”
廖单清神情专注的看着她,“而我,愿意试一试。现在就看你是不是愿意。”在心里,他坚信自己能扫除一切障碍,让齐佳成为他的,同时也给齐佳她想要的。
齐佳忍不住看着病房里的父亲齐天磊,“vicky给我说过这个提议。她说,你是最好的人选,甚至比当年的他更好。”
如果一定要把悲剧归罪于哪个人、哪件事,那么齐佳愿意相信,是那个让母亲肖华背负了所谓责任的整个肖家。
“夺走他们最重视的,应该比破坏来的过瘾。”
“这个思路也不错。”廖单清表示赞赏,“不过咱们两家可是世交,这么做我会不会被爷爷踢出门?”
手搭在廖单清肩上,齐佳冷笑了几声跟他说:“兄弟,凡事都有风险,单看你是不是认为值得冒险。”
不知不觉的,两人一起望向病房里,刚刚的轻松气氛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
齐佳突然觉得很沉重,像是有一座大山压在心上,忍不住深吸着气。
“要变天了呢!”廖单清突然叹气,轻拍了拍齐佳的肩,“睡一下?”
齐佳坐回去,靠在椅子上。
廖单清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齐佳才将头靠上去,又挪了挪位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一会儿,廖单清突然问:“我算是你的好朋友吗?”
“还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