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相忘相知
婚礼从来都是徐鼒的梦想。在她的那个梦里,有无数鲜花,有无数人的祝福。所以,齐佳任由她去装饰婚礼现场,就当是弥补她的遗憾。所以,总的来说齐佳自己并没有操什么心。
叶儿已经画完妆换好衣服,于是她就呆呆的坐在一边看化妆师给齐佳上妆,“小佳姐,你今天真漂亮。”
齐佳昨晚是住在酒店套房,但被激动了一晚上的徐鼒拉着侃山侃海也没怎么多睡,早上六点又被她拉起来做美容。
“临时抱佛脚,你当是整容?”齐佳睡眠不足心情欠佳,“你男朋友今天过来吗?”
李叶儿立刻像霜打的茄子,没了刚才的精气神儿,只摇了摇头。
齐佳心里有一丝愧疚,毕竟齐平不会出现多半是因为自己,“不来更好,一会儿让廖单清把所有未婚的男人全召集了让你挑一遍。”
李叶儿笑起来,“才不要。”
这时,门铃响了,李叶儿去开了门,“您是?”
傅久立在门外,也不认识眼前的人,“找齐佳,我是伴郎。”
齐佳听见他们说话,“叶儿让他进来吧!”
“总算看见你结婚了,我也不枉此生。”傅久看见齐佳站起来看着自己,她说:“你又不是我爸,这话说的有问题。”
傅久笑了,“只是从前和几个客人打赌,他们都说你嫁不出去。现在——我赢了。”
齐佳拖起婚纱走到试衣镜前,看着化妆师帮自己带好钻石项链,“赢了什么,记得分我一份。”
所谓婚礼,内容也不外就是新郎新娘说两句,长辈致词,证婚人是肖孟君也上去说了两句。说白了就是一场酒会,又或者是另一场明争暗斗。不过,最让齐佳无法接收的是徐鼒想出来的暖场节目。齐佳承认,当自己致辞之后是有些冷场,肖孟君之后多少缓和了些,但还是和婚礼的热闹场面差太远,却也不用这样暖场。
“咱今儿就吃苹果!”
徐鼒带着刘妍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根长杆子,一颗红透了的蛇果用绳子绑好悬在下面。这样老套的节目恐怕是多年没人用,但突然又被她想起来却是突然博得了在场众人的支持。
“小佳阿姨加油!”
刘妍依旧是蕾丝控的牺牲品,粉嫩裙子上的层层叠叠随着她一跳一跳,看的齐佳眼晕,不禁开始头疼起来。
好容易挨到了结束,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齐佳因为早起已经困的迷迷糊糊,尤其是当她静下来坐等廖单清送走最后一批客人的时候。
“很累吗?”
白翼今天穿着一套黑色的西服,款式似乎是很多年前的。
齐佳看着他片刻,说:“没想到这身衣服你还留着。”
白翼的双手有些不自然的放着,最后不得不插在裤兜里,“就当是告别。”
“什么时候走?”
“明天。”白翼犹豫了一下,“能来送我吗?”
齐佳觉得被婚纱勒的透不过气,“一会儿我就——”蜜月两个字她说不出口,白翼却像是明白了一样释然的笑笑说:“终于轮到我送你一回。”
廖单清走过来远远看见白翼,“今天多谢了。”
白翼说:“没什么,分内的事,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廖单清问:“听说你已经辞职了。”
“是。”白翼很认真,“还是要谢谢廖总。”
廖单清伸出手,“一路顺风。”
白翼回握着他的手,“照顾好她。”
看着她离去,白翼忽然明白齐佳心里是有廖单清的。如果没有,她不会和他结婚。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会这么做。
“你要什么时候才会明白?”
倒车镜里,齐佳最后看了一眼白翼,又是一路的沉默。
“三天的时间,好好放松一下。”
到达时,廖单清如此说。
四周很黑,只有路灯照亮的一块地方是光亮的。齐佳隐隐的听到大海的声音,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拍打着沙滩的声音。
一早,齐佳就迫不及待的出门,循着海浪的声音走了过去,直到转弯处露出一抹淡淡的水色还有灰色的天空。她开始跑起来,不管鞋里是不是进了沙子,也不管海风的冰冷,只想马上站在那片蔚蓝面前。
看着眼前广阔到没有尽头,能容纳一切的海,齐佳忍不住张开双臂任由风从身上吹过。
“啊——”
齐佳大喊着,用尽力气的喊,许久都没有停下,直到嗓子有些哑了才一下跌坐在地上。
“有什么不痛快的,为什么不说出来?”廖单清拿着她的围脖,蹲下替她围好,然后坐在旁边,“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如果不是袁界平他——你们现在结婚也该有一年了,白翼了解你,可你却不能让他留在身边。你讨厌每天面对那些生意上的事情,可却又不得不面对。难道真的只有离开你才会快乐吗?”看着她,廖单清忍不住问。
“是。”齐佳转头看他,一字一顿的说:“只有那样,我!才!快!乐!”
廖单清感到无力,人生中第一次深深的觉得无能为力,但却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应该快了吧!”
齐佳埋头在膝盖上,用低低的声音说:“我知道我是自私。但我真的认为没有必要去延续一个错误。我和我妈都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没有太多负担,没有太多责任,至少不是我不想要的责任。心甘情愿的去做我想做的。”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廖单清拍拍她的肩膀,“你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去实现。”
“一辈子——”齐佳转过脸看他,“那是多久?”
廖单清摇头。
齐佳没有哭,那不是她的习惯,但却很凝重,说:“这一刻你我坐在这里说话,可下一刻,或者是明天你我没命了也说不定。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像我妈,像袁界平——”她顿了顿又说:“还有张凯。上一分钟他们都还活的好好的,可再见却已经是永别。从前我一直以为这世上最痛的是生离,明明在一个星球上却不能相见,明明知道人在哪儿却不能——但现在才知道死别最苦。生和死,一旦跨过去就再也不能回头。”
“总会淡。”廖单清抚着她的额头,每当她思考时上面总会有细细的纹路。
“现在我能这么平静的说这些,应该已经淡了。”齐佳坐直了,重新、好好仔细的看廖单清。看似冷硬的脸,高挺的鼻子和不够黑的瞳仁,因为自己的目光而微微翘起的唇角...
廖单清也看着她淡然到似乎没有任何表情可言的神情。
“你要的——我给不起。”齐佳说完站起来,看也没看廖单清抬脚就走,沿着沙滩向远处走。
一会儿,廖单清突然喊道:“齐佳!你什么都知道!你从来都知道!”
齐佳没回头,她心里只是怀疑却从来都不确定。正像徐鼒说的,她是不愿去想,更不愿再去拆穿一个谎言。假装不知道,就可以继续走下去,他们可以永远都只是朋友,再不会有那种刻苦的伤害。
廖单清不懂,既然她知道自己和齐平的事情根本是假的,却又为什么要跟他结婚?
“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齐佳早就走远,哪可能听见他的话。纤细的背影在海风中像是要飞起来,飞到天边去。但这也正是她心里想的,自由自在,没有负累。然后忘了发生过的一切,心里就只有自己和袁界平,走遍他们曾经所说的所有地方。
第一片雪落在脸上时,齐佳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天空。
雪渐渐大起来,落的她头发上都是,微凉又又有湿润的感觉。天空一片灰茫茫,风小了不少,但海浪依然不停。
廖单清看着她站在远处,那画面,孤冷凄清到让人想流泪,可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
第二天,齐佳接到电话要立刻飞去上海,廖单清开车送她直接去了机场。
在她临进安检前,廖单清说:“搞不好要三十儿才能回来了。”
齐佳没接话,只是看了看他。
自从外公去世之后,每一年的春节都过的很随意。母亲通常会亲手最几道菜,然后等着父亲回家一起吃饭。即使随意,父亲也从未缺席过。
“我刚从医院出来回去接你。鞭炮?不用——”
宋阖从住院部的大楼里出来,一边走一边和胡薇打电话,一只手忙活着穿大衣,随意系了两颗扣子小跑着去开车。
“就和平时一样,不用特别隆重。好,我给她打电话。”宋阖发动车打开空调,看仪表盘上的数字开始上升就拿出电话打给齐佳,“喂,在哪儿?”
“我在机场,已经过安检了,两点多就到。”机场里依旧是人来人往,齐佳坐在一间咖啡店里,放在桌上的笔电屏幕上是打开的文件和一些报告,“好,放心。”
挂断电话后齐佳无奈的笑笑,索性关了电脑收好。
现在,廖单清在做什么?
今天是除夕。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窗外偶尔有烟花忽悠一下窜起,彩色的亮光照进来刺痛了双眼。
齐天磊喝了一口茶,“爸,一会儿廖老爷子也过来,很多年没这么热闹了。”
“是啊,很多年了。”
物非人亦非。
胡薇在厨房帮忙,她菜切的精细颇得刘姨欢心,两人的话题多是绕着齐佳在说。
“宋阖给小佳打过电话,说是两点多下飞机。”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回来?”
刘姨擦了擦手,又忍不住去大门看了看。回来时往客厅里望了望才笑着进厨房,说:“真的是很多年没这么多人一起过年了。”
胡薇有很多疑惑。原本在来的路上想要买鞭炮,可宋阖却说不用,最后只带着预先准备的水果和礼物过来。这栋房子和平时没有多大区别,只在大门上贴了福字和春联算是应景,其他与过年有关的东西少之又少,更不用说是灯笼之类的装饰。
刘姨一边将蒸好的鱼起锅,一边说:“你是第一年在家里过年,不知道。其实自从肖老先生走了之后,每年过年都是这样。”
“小佳的外公?”
“是。”
究竟,除夕这一天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客厅里,廖单清、宋阖还有老刘正坐着看电视,最后因为实在没有共同话题觉得闲得慌,老刘提议下象棋。
于是三个男人开始轮番在上阵。
廖单清拿走了一枚棋子,“吃!”
“这一局赢定了。”老刘喜笑颜开,喝了一口茶还顺便塞了块点心进嘴。
宋阖坐在一边静静看着,然后冲一直心不在焉的廖单清使了使眼色。
老刘见状立刻喊道:“宋大夫,不能帮忙啊!”
“好,不帮忙。”
这时门铃响了,廖单清立刻走过去开门,刘姨也急匆匆从厨房出来。
打开大门看见齐佳的瞬间,廖单清忍不住抱住她,“总算回来了。”
刘姨看这情况笑着走开了。
齐佳推开他,“我还能去哪儿?”
因为她的神情,廖单清的胸口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闷着口气喘不过来,“别用那样——”可他的话却被打断,齐天磊和两位老爷子从书房里出来,看见齐佳都是满脸的高兴。
“爷爷!”
齐佳走上前打招呼,然后把买的礼物分给每一个人,刘姨出来说可以吃饭了等会儿还要守岁包饺子,胡薇已经开始收拾餐桌和碗筷...
廖单清知道,齐佳的神情中满满的都是疏离。
吃饭前,齐佳用手机给徐鼒发了短信,内容很简单——新年快乐。
在城市的另一端,徐鼒挨着张妍坐在饭桌前。和他们坐在一起的是张凯的父母和她自己的父母。
在刚刚过去的这一年里每个人都很艰难,相互支持、相互鼓励是他们唯一能为对方做的。
花开花落几时休?
难得清闲片刻,齐佳却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大楼前的花园里。看着为数不多的几株乔木已经抽出了几分嫩芽,新绿伊始,但却又仿若梦中。
“你脸色不怎么好。”
徐鼒有些担心,毕竟,齐佳之前的生活都是逍遥自在过活。可现在的一切都超出她从前的生活,每天的焦心不是旁人能够理解、分担。
“大夫说是贫血。”
“吃饭了吗?”
齐佳摇摇头。
徐鼒走近了挽着她手臂,“回去吧。办公室的人找不到你,看你在这儿站着又没敢过来叫你,我也没吃呢陪我吃饭去。”
“两位美女,有空陪我吃饭吗?”
路边,肖云海刚从车上下来,一双眼总不经意的看着徐鼒。
“正好,一块吧!”徐鼒想人多热闹点儿。
齐佳也突然来了兴致,说:“肖大医生陪吃饭,荣幸之至。”
肖云海直接开车去了一间西餐厅。
“先生,请问一共几位?”
他想了想说:“六位。”
“这边请。”
齐佳和徐鼒对视一眼却都没说话,一会儿胡薇和宋阖一块进来,等餐厅门再开时——
“不用说,肯定是廖——单——清!”齐佳翻了翻白眼,冲正走过来的他笑笑,“你想吃什么,我们都点完了。”
廖单清坐在她对面,现在一张桌上六个人,正好凑成三对面对面的坐着。
“老样子。”
“好的,廖总。”
齐佳喝了一口白水,脑子里不禁想着他的“老样子”。从夭折的“蜜月”之后,两人只在除夕时见过,然后她就有意和他疏远。好在每天俩人都是早出晚归应酬又多,想不见面的话这个把月下来也总共没见上五六面,而其中两次还是应酬时在外面擦肩而过。齐佳嘱咐他少喝酒,廖单清叮嘱她早回家。
以上种种,才会有今天这顿饭。廖单清托了肖云海把人领来这里,又找了宋阖和胡薇过来。有宋阖在,齐佳总不会见到他就直接甩手走人。
一顿饭吃的总算是有说有笑,齐佳很久没这么高兴。
肖云海始终对徐鼒殷勤备至,倒水、拿纸巾不说,当她要去洗手间时还立刻站起来帮忙拉椅子。
宋阖看着肖云海有些出神,齐佳瞄了眼胡薇一边说:“哥,我爸说周末约了爷爷喝茶,你和胡薇也一起吧,省着他们又唠叨我。”
“好——”宋阖的笑依然温和,然后跟胡薇说:“小薇你周末是不是还要去见那个作者?”
齐佳眼睛一转,笑说:“呦!都已经是小薇啦!”
胡薇和宋阖立刻脸红到耳朵,胡薇瞪了齐佳一眼,“还好意思笑,知道现在找个连载的人有多麻烦?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总好过没有,现在彻底没了。”
廖单清没怎么说话,一直都是听着他们聊,看齐佳手边的果汁快没了就添了些。
齐佳长叹口气,“又不是现在才没的,你怎么才想起来抱怨。”
胡薇拿着叉子到齐佳盘子里抢了块切好的牛肉,“这就算是你给我的补偿。”
“宋阖!你没让她吃饱吗?”齐佳又到胡薇盘子里抢了一块。
徐鼒这时吃完了,“妍妍的蜡笔没了,我要去买,先走。”她跟齐佳说:“别忘了下午还有会。”转身的瞬间她冲胡薇眨了眨眼。
齐佳点点头,“记得。”
肖云海这时几口吃完跟着徐鼒走了。
“我先回医院。”宋阖站起来,胡薇却把盘里剩下的东西塞进嘴里,“我也要回去了,跟你一起。”
胡薇跟齐佳说:“先走了我。”宋阖不着痕迹的给廖单清一个鼓励的眼神,夫妻俩便双双走人。
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又一会儿。
“那个——”
“你——”
齐佳靠着椅背,看着他,“周末有空吗?”
“爷爷已经给我打过电话。”廖单清想了想,还是说:“作为朋友,又住在同一屋檐下,就算生气也要差不多适可而止吧?”
假装出来的不在乎,假装出来的调侃,都是因为心里已经再不能承受更多。但齐佳又何尝不是?
他们都守着自己想要的不肯放手。一个逃,一个在后面追。
“作为朋友,你不该骗我。”齐佳拿叉子又开始吃东西,“你也快吃,一会儿还要开会,徐鼒那个死女人忘了我没开车过来。亏肖云海还是我弟弟,见色忘义。”
廖单清被她的话逗笑了,“我送你。”
车上,廖单清突然问:“听说你们那个项目的贷款出了问题。”
“嗯。”齐佳目光突然冷了下来,“政策收紧是一个问题,但这原本就是承接政府项目,问题也不大。再有——这种想敲断资金链的行为,似乎——”
“班门弄斧。”
“怎么说?”齐佳不知他指的是什么。
廖单清利落的转弯,标准的侧位停车,停在的肖氏的大门前,“我听你爸说,有人可是早几年就这么毁了一家企业。”
齐佳没有丝毫表情,廖单清不禁想这是不是才是最真实的她。
“我后悔没早点儿下手。”
那样,也许邢娟就不会死。但是,每个人的命运都不是谁说想就能控制的。性格如此,许多事情就早已注定。
徐鼒和肖云海出了餐厅,“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没关系,我下午刚好没事。”肖云海蓝色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笑意和温暖。
“不用了。”徐鼒突然停住,看着他,“你和我不可能。”肖云海也看着她,“为什么?是因为你心里还有张凯吗?没关系我可以等。”
徐鼒轻笑了一声,“等?那你好好等着吧!你有权利等,我也有权利拒绝。”
“云海是在追徐鼒吗?”
“应该是。”宋阖一边开车,一边笑着说:“这样想想,如果他和徐鼒在一起,那咱们这一群人就是一家人了。”
胡薇想想,“从朋友到家人——”
“其实我也很佩服云海。”
前面开始塞车,车流大了。宋阖开始专心开车,等终于到了出版社,胡薇问他:“你佩服云海什么?”
宋阖微笑着,然后挽起她的手,“佩服他的勇敢。喜欢就是喜欢,不会放弃或者犹豫。而我,总是太多犹豫和衡量。差点儿——就放开你。”
胡薇默不作声,“你后悔吗?”
“笨蛋——”宋阖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这世上最好的已经在我眼前了,我为什么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