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最后
三年后——
声声海浪像是不知疲惫,大海似乎永远不会停止下来。
齐佳曾经以为它广阔的能够容纳一切,现在也依然这么想。辽阔到没有尽头,蔚蓝的像是没有半丝杂质,纯粹、幽深到再没有什么能够企及。
白翼推着轮椅上的她,沿着海岸公路慢慢走着。海风带着鲜活的气息,却与她的病容格格不入。
“冷吗?”
齐佳的声音很虚弱,轻到几乎消失在风里,“不冷。”
但白翼还是替她紧了紧领口,又整理盖在身上的毯子,“晚上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
“该回去了,一会儿护士来给你打针。”
“嗯。”
不知从哪天开始,齐佳只要稍有精神就会坐在窗前,静静的看着窗外的天空。每天看天气预报,每当看见说要下雪时眼里总会透出欣喜,然后又一次次失望。
“累了就到床上躺会儿。”白翼从外面回来,看见她正坐在落地窗前打盹。
齐佳看见他扯了扯嘴角说:“回来了。”
白翼给她看自己刚买回来的水果,“今天居然有芒果。”
自从在悉尼又遇见白翼,他每次笑都是那么勉强。
齐佳突然握住他的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我还是伤你最深。所以你要答应我,忘了一切好好活下去。”
白翼握着她的手说:“放心。”
当她问:你想做我男朋友吗?
这一生,怕是再也忘不掉。
看她仍很认真的看着自己,他又说:“真的。”
齐佳点点头,然后转头继续看着天空说:“我还能等到下雪吗?”
白翼说:“当然能。”
齐佳又说:“记得下雪时,海上是灰朦朦一片,漫天的雪花洒下来,沙滩上也会落满了,但那样的景色消失的很快。”
那一年,同样在海边,在雪中,齐佳第一次在一片大海中看见雪落的样子。她最爱下雪,因为看着它们静静落下的样子,自己心里也会静下来。
“现在是十月末了,再有半个月就会下雪。”白翼忍不住安慰她。
齐佳说:“好累,真的好累。”
雪落无声。一夜之间,大雪漫天而来,没有丝毫预兆。但可惜的是,齐佳太疲倦,醒来时天空已经放晴,海面上只剩下一片蔚蓝,残雪在沙滩上将融未融。
他仍是用轮椅推着齐佳,沿着公路向前。
这里靠海,离她的从前也很近。记得还是夏天的时候他们曾回去过,就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
廖单清从公司出来,和从前一样冷硬的神情。齐佳没有问任何人他的近况,因为她知道他不好。
“我想靠近了看看。”
“好。”
白翼抱起她穿过沙滩,因病被摧残的身子比从前更轻,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抱起。到了近处,近到海浪就打在他的脚上。
雪在渐渐融化,很快,它们就会消失在沙滩上。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想坐坐。”
可他却说:“地上凉。”
“没关系的。”齐佳被他抱着坐在地上,忍不住笑了,但眼角却流下泪来,“我终究是看不到了。”
“以后我每天都带你过来,总会看见的。”白翼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话,泪水再也忍不住。
齐佳觉得好冷,意识也有些模糊,“还记得答应过我吗?”
“记得。”
“说到做到。”
“嗯。忘了一切,好好活着。”
齐佳拉着他手,“把我的骨灰埋在海边。那样,即使现在我看不到,以后总会看见。算了还是把我埋在他身边。”
静静的,天地之间就只剩下白翼。然后雪下起来,飞飞扬扬的格外大,精灵一样纯白,灿烂的白让世间一切都黯然失色。
“齐佳,你看见了吗?”
那场白色的雪下了一天一夜,但白翼总记得那场雪是蓝色的。
回到这里是为了完成齐佳最后的要求。
白翼按照齐佳的交代,从她的银行保险柜里拿出遗嘱交给梁律师。
“你看过内容吗?”
“没有。”
梁弘说:“这份遗嘱是齐小姐去年一月的时候再次修改的,当时您也知道。”
“对。”
白翼记得,那是他们在悉尼重遇之后。但说是重遇,不过是他自己按图索骥,又找了些朋友帮忙跟踪航空公司旅客名单的结果。
“当时也是齐小姐说不想让你知道遗嘱的内容,所以我才——不过现在你可以知道了。”
“我没兴趣。”
梁弘接下来的话让准备离去的白翼愣住,“你是她全部遗产唯一的继承人,我会很快办完手续。”
“为什么?”
“她没说过。”
白翼把齐佳的骨灰埋在袁界平的对面,那块墓地是齐佳早就买好的。似乎对这一切她早有预料,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找到她,陪她走到最后。就像——那个叫做“想自由”的故事。
墓碑上没有写名字,立碑人甚至都不是写白翼的名字。因为齐佳知道,当廖单清找遍所有地方之后一定会回到这里。只要她活着,他就会等到她。
冬天过去之后,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肖氏的领导者忽然换成了肖杰,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齐平顺利完成齐佳交代的过度方案,在这一轮的政策冲击下让公司平稳发展。
廖单清的生活平静的不能再平静,工作之外没有其它。外界有关齐佳的猜测在最近已经淡了,没人知道他们离婚的事情。他知道,齐佳可能在这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里,可她就是不在自己身边。
去年,徐鼒带着张妍和肖云海移民去了美国。
她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因为在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她留恋的东西。
除了那里。
袁界平的墓碑总是很干净,似乎常有人擦拭。廖单清愿意相信那个人是齐佳,这样至少说明她还好好的活着。
对面又立起一座新的墓碑,上面没有字,只写着去世的年份和日期,落款是“挚友立。”没有人会如此对待朋友,尤其是好到可以为你立墓碑的朋友。
廖单清伸手拂掉上面的灰尘。
“朋友,好久没人来看你了?我等的人又会什么时候出现呢?”
不知道为什么,夏天就糊里糊涂的来到这座城市。
只是听胡薇说齐佳曾在这里上学,于是很自然的就来到她曾呆过四年的大学。走过那些她走过的小路,去图书馆看她常常霸占的位置,而这些则是齐佳的另一个朋友徐鼒告诉夏天的。
在距离图书馆最近的大门外有一间咖啡馆,里面每天都有香浓的味道。
老板,是个长相平凡,但总是带着忧郁神情的男人。
听店里的人说,这间店的生意不见得好,但他却总是会出去旅行。然后带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有时也很敬业的带些异国的咖啡豆回来。每当他在店里的时候,他会在一个本子上记录下一些经历。又或者他会滔滔不绝的讲那些事情给别人听。
夏天总是在游荡了一天之后来这里休息,坐着看书,或者和店里唯一的服务员聊天。
“我下个月就不做了,你有兴趣吗?”
当店员这么问的时候,夏天刚好在墙上看见一张照片:蔚蓝的大海和落在沙滩上的雪。一个女人的背影在画面正中,长发在海风中飞扬,她张着双臂像是要投入大海的怀抱。
“好。”
“老板,我给你找到新服务员了!”
那个男人坐在吧台后,黑色的衬衫一丝不苟的扣到颈间,额前的碎发有些乱,但这也不影响他身上宁静到近乎死寂的气息。
他端详夏天片刻,说:“我不在你就是老板。”
“没问题。”
她后来知道老板叫白翼,那也是看见营业执照才知道的。这一带的人都喜欢叫他老白,不是因为他真的老,只因他眼睛里的那一许沧桑。
是在半年之后,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这里的冬季来的晚,但却总是带着阴冷的雨水让长在北方的人很吃不消。夏天总是开着空调,老白又不在,她就在吧台后面看书,有时也玩玩电脑。有客人就和老白一样动也不动的坐在高脚椅上泡咖啡,然后嚷一句让客人自己过来拿。
久而久之,常来的人都知道这里的服务员和老板一样,总说:“你们随意。”
很难得的晴天,夏天就坐在门口的藤椅上。虽然有阳光,但她这人还是颇不禁冻,于是就裹了披肩,腿上又盖着毯子,然后才手里端着书坐下来,却很久才翻上一页。
有个男人从轿车上下来站在咖啡馆门前的梧桐树下,然后走过来,“老板在吗?”
“不在,去澳大利亚抓袋鼠了。”
“什么时候回来?”
夏天正困着,于是头也没抬的说:“留个电话吧,等他回来了让他给你打电话。”
那个人没有走,而是在这附近住了下来。
因为老白一直没有女朋友,即使这人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所有人也都不禁想他或许是老板的相好。可只有夏天知道那张在咖啡馆楼上,老板卧室里的照片里的女人才是他心爱的人,那个叫齐佳的人。
然后,他每天都会来店里坐坐。有一天当他看见那张照片——蔚蓝的大海和雪,他几乎坐在那里一整天。
于是,夏天忽然想起那个叫廖单清的人。
直到快春节的时候老板才回来,他手里拎着夏天想了好久的黑木耳,是整整一大包。
“她在哪儿?”
那个人也在,他看见老板的第一句话就问起“她”。
夏天知道他们指的是谁,她也很想知道那样一个女人如今会在哪里。
“她一直都在那儿。”
廖单清忽然一阵兴奋,齐佳有可能一直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那次在公司门口觉得有人看自己不是错觉,“她——为什么不见我?”
白翼坐下,虽然已经过去几年,可要他亲口说出却很难。因为他始终没对任何人说过那句话。
“她——齐佳——”白翼深吸着气,可胸口依然起伏的厉害,心里的痛被无限放大,“她死了。”
夏天永远记得那一天。
两个男人坐在窗前,为了那个芳魂已逝的人流露他们今生所有的悲伤。
而那个名字,她也永远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