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辛琪瑶出院已经三个月了,可她仍旧是什么都记不起来。对于这一点她其实还是很庆幸的,因为车祸之后的她没有残疾,没有毁容,只是失忆。是的,失忆。不记得所有人。她的母亲,她的弟弟,她的丈夫和她8个月大的儿子,他们都是她曾经熟悉的陌生人。
  三个月来她每天对着这个据说跟自己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婴,他对着她笑,偶尔也会哭,孩子笑的时候她觉得小宝宝好可爱,孩子哭的时候她也觉得他可爱——即便是宝宝哭得呛到上气不接下气,她也不会心疼。每当这个时候孩子的奶奶只会叹着气把孩子抱过去,留下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继续上网。
  又是星期五,辛琪瑶害怕这个日子,因为她的丈夫林君泽会回家来。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甚至有时候她很想称呼他“林先生”,可是她怕看见他受伤的眼神。她还记得自己从医院回来的第一个晚上,他说:“老婆,我们去洗澡。”她闻言马上甩开他的手:“林先生,现在的我貌似跟你不大熟哦!”于是他的眼神立即黯淡下去,半晌他才又说:“是啊,我们不熟。”她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晚上8点,林君泽坐最后一班小巴回家了。尽管近来工作上诸多不顺,但他进门前还是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她开门,他说:“我回来了。”以前他每次回家都会这么说,但那时他可以很自然地在前面加上“老婆”两个字,可是现在他必须省略那个令他心动的称呼,因为她说不习惯,他说过要给她时间的,他不能急,他知道她的性格,逼不得。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没能留住她。
  房间里还挂着他们的结婚照,照片上是幸福的笑脸,相互依偎的两个人。照片下面的两个人,同床,但不共枕,被子也是一人一床。辛琪瑶终于将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了:“那个,林,我还是一点也记不起来,我们,离婚,好不好?”林君泽不语,只是一个人吞云吐雾,直到辛琪瑶被呛得咳出声来,他才赶紧把烟头摁进一旁的烟灰缸里,该死,他明知道她有支气管炎,他一向都不在她身边吸烟的。
  林君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没有看她,只是说道:“好,但是你要记得你是小枫的妈妈,如果以后他想你了,你不可以不见他。”
  “嗯,我会记住自己有个可爱的宝宝的。”
  这一晚,林君泽彻夜无眠,却看见熟睡的辛琪瑶嘴角隐隐含笑。他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眼泪无声滑落。他记得他们的新婚之夜,也是在这张床上,他搂着她,吻了她的额头和眉毛,他对她说:“瑶,这辈子能娶到你真是我祖上十八代积的福,要是有来生,我一定还娶你为妻!”他说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他27岁了,没房没车,工作虽然稳定,但月薪只有3000并且还没什么前途。而她,只有19岁,年轻漂亮,聪明并且上进,2年的时间她从仓库文员做到总经理秘书,他知道学历不高的她付出了多少努力。公司里追求她的人很多,条件都比他好,至少他们是城里人,他们在市内有房子。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嫁给了他。那一晚她偎在他怀里说:“林,这辈子嫁给你我不后悔,因为我爱你。你知道吗,我最羡慕那些演员了,可以演绎那么多种人生。我觉得他们最幸福了,可以活那么多次···所以,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不一样的生活,他知道的,她是想要飞上枝头的···
  星期一,林君泽请了一天假,他答应了辛琪瑶去办离婚。从民政局出来,他说,老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她没有反对,包括那两个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字眼。
  两个人在小餐馆里坐下,他点了她最爱吃的番茄炒蛋和油淋茄子,尽管她失忆了,但她的口味没变。她很高兴,吃得很多。他却是吃不下,她不记得他最喜欢吃鱼了。她不记得他们是在婚后第二年办的结婚证,因为那一年她才满20岁。她也不记得那一天是5月12日,是汶川地震一周年的日子,她更加不记得那天他们也是坐在这个小餐馆里,她跟他讲《倾城之恋》的故事,她说因为那时候汶川地震了,所以她决定结婚了,否则真不知自己哪天就天灾人祸了。她还说,他们领证的日子叫做“我要爱”。
  她吃饱了,他递给她一张银行卡,他说:“老婆,我的手机号不会换,有事一定要找我。这张卡你留着,密码是115240。”
  她说她想开始新的人生,认识新的朋友,暂时不想联系她的亲人跟朋友,因为她跟他们都不熟。她收下那张卡,把密码存进手机里。他没有告诉她其实密码很好记,就是“瑶瑶我爱死你”…
  “你们真的离了?你怎么这么蠢?”江晓月说着,还用手指戳了下林君泽的头。
  林君泽不语,又往嘴里灌了一杯酒。其实江晓月是辛琪瑶的死党,十多年的交情。林君泽跟她熟稔起来,也是在辛琪瑶出车祸之后,他常常找她出来喝酒,一起郁闷他们被辛琪瑶无情地遗弃。
  “小枫怎么办?”江晓月想起不到一岁的林橙枫就觉得可怜。
  “我不想拿孩子拴住她,那样她会反感的。”林君泽说着又喝了一杯。
  “可是宝宝不能没有妈妈啊!”
  “孩子还小,不懂这些。”
  “那你呢?你一个人在这里伤心难过借酒浇愁,她就去开始新的人生逍遥快活?”江晓月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跟谁比较熟了,她之前明明是站在辛琪瑶那边的,说林君泽被冷落完全是自作自受,如果不是他当初一个人先回家把辛琪瑶丢在路边,瑶瑶也就不会出车祸了。虽然那条路离他们家也就10分钟步程。
  “她能了无牵挂地开始新生活也很好啊,跟着我也是吃苦。我给不了她幸福,不想再成为她的绊脚石。”
  “哼,说得这么伟大!你怎么知道她要什么样的幸福?”
  “我知道,她事业心很强。她不再是小女生,不会再那么冲动地只要爱情不要面包。她要的是两全其美。更何况,我现在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林君泽想起辛琪瑶跟他说过,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才会幸福,而现在,人还是那个人,但时间不一样了,还能有幸福吗?
  “没错,你们结婚之前她就纠结过这个问题,要爱情还是要面包?真的很难选。但是既然她知道她已经选择过爱情,接下来一定会选择面包。她就是想过不一样的生活。”
  “所以我是没戏唱了,”林君泽苦笑道,“看来你真的很了解她。”
  “是啊,她失忆了,但还没转性,一根筋,认定的事没人左右得了。”
  “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她说她不会离开w市的。”
  “想她吗?”江晓月其实是在问自己,一直单身的她可是一直很羡慕辛琪瑶的,看到她平淡的生活,她就相信真爱。林君泽虽然没钱,但人很帅,虽然比辛琪瑶大八岁,但两人丝毫没有代沟——至少辛琪瑶喜欢80年代的港剧,而林君泽也喜欢看90年代的日本动画片。当初是辛琪瑶对林君泽死缠烂打的,而后来,却是林君泽对辛琪瑶死心塌地,两个人虽不是惊天动地,却也是过关斩将的,因为辛琪瑶从17岁起就跟了他。事实证明辛琪瑶的年少轻狂反而让她觅得了真爱。
  “很想。我很想她。我好想我老婆…”林君泽说着,竟趴在吧台上哭了起来,这让江晓月手足无措,以往他喝醉了都是不停念叨“老婆老婆”,而她则负责送他回到公司分配的宿舍后便闪人,这一次林君泽的无助,竟让她有些许疼惜,她很想把肩膀借给他。
  江晓月把林君泽送回宿舍,林君泽倒在床上还在絮叨个不停。他说:“以前她每天都问我爱不爱她,有时候我觉得她好烦,这种事情有必要天天问吗?现在我每天都想对她说一千遍我爱她,可是她却根本不认识我。我知道她一直很在意是她先追我的,我们在一起5年,我却只在第一个情人节送过花给她,因为她总是说买花好浪费。我真笨,浪费又怎么样,情人节一年只有一个啊。就连她的生日,我也没有送过礼物给她,因为她说生日年年都过就没意思了。你知道吗,其实她17岁的时候就把自己交给我了,可是那时候我根本没想过要她做我女朋友的,她太小了,我的年纪经不起她耗。她曾经说过让我等她念完成大就结婚,可我却在恋爱不到2年的时候对她说,要么今年结婚,要么就分手。于是她就嫁给我了,还不到拿结婚证的年纪。生宝宝的时候她坚持要顺产,从早上开始阵痛,中午的时候医生建议剖腹,说她心率过速,顺生可能有危险,可她却抓紧我的手不让我签同意书,她说顺产的宝宝健康。一直到下午,她的阵痛更频繁,她紧紧抱住我,我听得到她的牙齿咬得咯吱响。宝宝出生了,医生说宝宝头太大所以动了剪刀,缝针的时候我听到她在里面疼得乱叫。后来我问她怎么生宝宝的时候没有叫,是因为缝针更疼吗?可是她却说因为要攒劲生宝宝,所以不能泄了气…”
  林君泽说得泪流满面,江晓月听着这些曾经经由辛琪瑶嘴里讲过的事,也是鼻子酸酸的,当初辛琪瑶说的时候她可是当笑话听来着——或者是说辛琪瑶是把这些当笑话来讲给她听的。江晓月吸了吸鼻子,对已经醉的不醒人事的林君泽说:“至少你们曾经很幸福。”关上房门后,江晓月长舒一口气,她突然记起辛琪瑶念初中的时候有一个摘抄本,专门记录她看过的书里那些让她感动的句子,她记得那个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执子之手是最悲哀不过的诗句了,因为牵手之后便是放手。江晓月知道那句话是张爱玲说的,难道爱情真的就没有天长地久?与子偕老的故事不过就是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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