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无非想知道的就是这些罢了。暗地里不知道瞪了自己多少眼。尽管不是很情愿，小九还是问了出声。
  轻洛还是摇头。“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我现在──不是挺好的麽？”垂下眼帘苦涩的笑了笑，违心的说着骗别人，也骗自己的话。
  其实心里一直都个声音在抗议的大叫：不好！不好！很不好！可是……说与谁人听呢？
  纳兰逸风略带心疼的望着那低垂的容颜。她在开口说“我现在──不是挺好的麽？”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心突然像是被什麽东西狠狠撕扯一下般，突然疼的厉害。昨天那痛苦绝望的眼神还在眼前浮现，她过的不好！很不好！一点也不好！
  昨天哄她入睡之後，半夜又浑身颤抖的发作了几回，无奈之下的纳兰逸风只得点了她的睡穴。这才让她安稳的睡上几个时辰。在她消失的这近一年里，这样的痛苦，纠缠了她多久？他不得而知。她也从不肯提及。
  那个倔强又执拗的轻洛呵……总是让他爱的无奈再无奈。
  朱瞻基面色微酸，忍不住开口道：“丫头，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语气中带着丝卑微的乞求。
  小九有些苍白的别过脸。转身，怏怏的回了内室。
  轻洛望着小九那落寞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了然。
  轻蔑的眼光上下扫了那仍是一副玉树临风做派的朱瞻基。“殿下这是做什麽？”目光淡漠疏离，就像是初见的陌生人。
  “你不要与我置气了好不好？我答应你，今生只会独宠你一人。绝无戏言！”朱瞻基突然怀念起那个笑魇如花，整日里子轩，子轩的亲昵着叫着自己那个轻洛来。
  真的回不去了麽？
  眼前这个冷漠的轻洛，是他所不认识的轻洛。
  轻洛，轻洛，你教我怎麽做，你才肯重新对我展露笑颜？
  轻洛目光里渐渐凝结出抑郁的惆怅。语气渐渐哽咽，“我现在不需要了。你说的这些我以前是很向往过。可是现在，我却不想要了。你就忘记吧，忘记那些过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永远都回不去了。”
  过去，回不去。她原来的世界，也回不去了。普天底下，竟再没有她能容身的地方了麽？
  眼泪，逐渐凝聚成河。顷刻而下。
  “为什麽？──”朱瞻基痛苦又暴躁的低吼着问道。目光里满是疑问和哀伤。
  轻洛仰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眼里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诡异的止住了眼泪。漾出一弧近乎残忍的嗜血笑意。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你们不都是很想知道我失踪以後的故事麽？那我就不妨满足你们的好奇心好了。”目光扫过两人，妖异地咯咯笑了出来。
  纳兰逸风被她那诡异的目光扫过，顿时心下一凉。浑身冰冷的僵在原处，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如阴云般紧紧笼罩在他的心上。
  空气顿时变得稀薄起来。
  “你们也许都调查过我的下落，没有人知道我去了哪里。我被汉王带到了府中‘作客’，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也应该也能猜的到。汉王一直密谋夺储，这早已不是秘密。我服了他们下的五石散……可惜没能控制的了我……我就找了个小镇隐居了下来。所以，你的那些恩怨我不想再被牵扯进去。”轻洛断断续续的简单带过了那些黑暗的经历，话锋一转，“就算是凤仪天下又如何？就能填补我所受的伤了麽？就像这些伤──你要拿什麽来填的平？”轻洛撸开袖子，露出纤细苍白的手臂。那手腕处青淤淡淡，内测的脉搏间赫然是一条狰狞蜿蜒的伤痕。像是自行用什麽粗糙的器物割伤的。
  那是自杀性的伤痕！！！！！！！
  纳兰逸风霍然从椅子上反射站了起来，目光满是震惊！那伤痕俨然是很久前就存在的了，一直被布绳勒的手腕青淤掩盖，难怪他一直没有发现！更骇人听闻的是那“五石散”三个字，如雷当头劈下，直劈的他快要魂飞魄散！
  朱瞻基也是脚底踉跄了下，险些没站稳。五石散？那东西他当然不陌生！！五石散原本是药圣张仲景发明出来的治疗伤寒症的药方。是由紫石英、石锺乳、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这五味中药组成。魏晋时为士族所崇尚，成为彰显身份的象征。而这方子早就被明令禁止成为禁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五石散服用会上瘾，而它的另一个作用──则是春药！！
  轻洛她……中了五石散？
  “没错，那的确是五石散。吃了会浑身燥热，如不及时‘行散’，还会有性命之忧。每次发作的时候都会痛苦不堪，生不如──”
  “够了──”一声暴喝打断了轻洛继续的自揭疮疤。
  朱瞻基脸色发青，那眸里的盛怒如熊熊大火般燃烧着，仿佛要吞噬一切。他真的没办法再继续听下去了，他快要疯了！！！他的王叔竟然手段卑劣到这样的地步，令他齿寒！他视如珍宝的轻洛丫头，竟然，竟然……
  如果王叔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的话，他真的很难保证自己不会一怒之下杀了他！哪怕不惜背上“轼亲”的骂名。
  纳兰逸风也是神色凄苦。难怪轻洛她会被五花大绑的缚在床上，原来是怕那五石散发作。那个倔强的家夥，总是咬紧牙关独自默默承受着一切的一切。她一直刻意隐瞒了这些血腥黑暗的过去，即使是被再三追问，也仍是固执的不肯透露半分。当血淋淋的真相摆的眼前之时，他霍然才明白。原来她，也有着坚韧顽强的一面，像那即使是在逆境中，也会迎风招展的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样的轻洛，是他所敬佩的。
  轻洛无声的咧开了嘴，笑的空洞又绝望。“听不下去了麽？这才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呵……”
  “不要再说了──”朱瞻基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挫败。望着眼前同样是满眼绝望的轻洛，他很想伸出手，把她揽在怀中，细细的疼惜。然而，他却犹豫了──
  踌躇着，该不该留住她。
  小九面色复杂的放下纱帐，前厅的一切，她听的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有多麽的复杂。该高兴？还是忧伤？或者是喜忧参半？她再也失去了继续偷听的心情。默默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轻洛望着朱瞻基那一点一点温度渐褪的星眸。心，也顿时跌到了谷低。
  哀，莫大与心死。
  “即使你将来要站在这天下的至高之上，我也不会与你同行。我是个懦弱懒散的女子，你的世界并不适合我。我不懂人心险恶不会玩权弄势。我什麽也帮不到你，反会成为你的负累。所以──我们不会再有交集。我也不希望……再见到你。看见你，我就会忍不住想起我所背负的屈辱与痛苦，只会让我落到更黑暗的深渊。你我，尘归尘，土归土。从此萧郎是陌路……”
  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轻洛才努力的说完这番话。语毕，撑起仅存的最後一丝气力，飞快的朝门口奔去。留下一室哀伤。
  纳兰逸风眼尖的轻皱起眉头，忧心忡忡的起身跟着追出门去。“告辞！”
  朱瞻基神色慌张，连忙也要追出去。
  “殿下不可──”
  萧径流鬼魂般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门口，拦去了他的去路。一脸的忠诚不渝表情。
  朱瞻基脸色变了变，终究是打住了念头。
  定在原处，望着轻洛离去的方向兀自惆怅……
  轻洛盲无目的地跑出去很远，直到榨尽了肺中最後一丝空气，这才不得不依在这个陌生的小巷转角的青石砖墙上。大口大口的急促呼吸着新鲜空气，眼泪不争气的纷纷落下，直到模糊了视线。
  轻洛顿时觉得浑身的气力被一瞬间抽干了，顺着墙壁缓缓下滑，瘫坐在地上，膝盖微曲，双臂环膝像鸵鸟一样把埋起脑袋，不顾形象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仿佛被整个世界所遗弃……
  纳兰逸风站在清冷的街上，几步之外的转角幽静小巷里传来轻洛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生生的揪疼了他的心。原本想上前安慰的，转念一想。那倔强的家夥积攒了太多的抑郁在心里，也该释放出来了。
  眼带心疼的站在轻洛看不到的地方，静静的听着那蔓延的悲伤，一点点释放……
  只到那哭声渐渐微弱，然後剩下浅浅的抽泣。
  纳兰逸风眉呈“川”字，自袖里掏出一方深蓝色的棉帕，细心的走到轻洛面前。长臂一伸，递到她的眼前。
  “哭完就擦擦吧──”
  轻洛闻声扬头，先是讶意的愣了一下。纳兰逸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里没有嘲笑讥讽，也没有同情可怜。就这麽坦然淡定的静静凝望着。
  轻洛默默接过手帕，仔细地擦去脸上的狼狈。他的出现，让她意外的同时又有些微窘。想到自己刚才那毫无形象可言的大哭特哭，脸颊就忍不住开始发烧。
  太丢脸了……
  “你接下来，有什麽打算？”纳兰逸风知她心里暗自窘迫懊恼，不着痕迹的转开她的注意。
  轻洛站起身，茫然的想了想，无措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这里是没办法再呆下去了。”
  “跟我回清雅山庄吧。也许我能找到解五石散的方子。”纳兰逸风提出个良好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