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完颜宗英慢慢靠近兔子，只要再走近些，手一触毛，便染上瘟疫。可恰在此时，完颜晟突然令一声：“慢着。”旋即转眸完颜宗汉道：“汉儿，今日，你三哥已经猎了不少，倒是你毫无所获。这只神兔你给朕拿来吧。”
施悦纱一怔，稍稍从树后探出脑袋。
完颜宗汉淡淡微笑，速然从马上下来，俯身应一声：“儿臣遵命。”随即，缓缓走去那只神兔。睨向树后神态异然的施悦纱时，他冷峻脸孔上的眉梢蹙了一蹙。他知道兔子有毒，而那种毒将祸延整个金国皇室。
心、肺乃至躯壳都在无尽的燃烧。他是女真皇族的子孙，怎么帮着一个汉女毁灭家族？
离大树咫尺之距，他放缓了脚步。
宗英擦肩而过，问：“六弟，你平时做事情挺卖力的。怎么今日神不守舍的？是病了？”
完颜宗汉拍拍宗英的肩膀，沮丧道：“这些时日，我心情欠佳。”
宗英脸色微微尴尬，“六弟说的也是。六弟视六嫂如命。如今六嫂过世，六弟何以畅怀。不过，人命乃天定。六弟也别伤心过度。”
完颜宗汉黯然点了点头，再往前跨出一步。
施悦纱闻宗英一句“六弟视六嫂如命”，心间好似被指甲划过，有稀薄的痛楚。
一百九十二章 北游狩猎（中）
若非他是女真人，若非她是汉人，若非女真人野心勃勃，又何以酿成这样的结局。可天下的事就是这么离奇可笑。
在提出杀害完颜晟的那刻，她早就决定不杀他，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跳进火海。
天热得发烫，但施悦纱的手脚涔涔发凉。泪水盈盈于睫，无声无息地滑落。懒
她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看到他活的时候，心里发狠地诅咒他死，但真的面对他临近死亡，心中又油然而生念念的牵挂和不舍。
脑袋愈发的探出，但见完颜宗汉伸手扑向兔子，又茫然地转过身，背靠大树。
今日一树之隔，他日阴阳两地。
她强使捏紧拳头，紧紧闭目，让自己心神冷静。
突然，有人在旁推了她一把，随即那人狠狠地叫一声：“柳蔓清！”
施悦纱慌神，睁眼一看，只见那日清凉寺里与皇帝秉烛夜谈的英王妃赫然站在眼前。没等施悦纱恍过神，英王妃一把将她拉出大树，下跪道：“父皇，兰芝猜得没有错。柳蔓清根本没有死。这只兔子根本就是圈套。还有……”顿一顿，英王妃亮出一块印有“汉”字的令牌，加重语气道：“十里之外有汉王的兵马。恐汉王有意谋反。”
宗英一惊，小声道：“兰芝，你怎么会知道汉弟谋反？”
声音虽小，但近旁的人都听到了。一时一个个紧张地朝完颜宗汉望去。虫
“父皇，我——”
未等完颜宗汉狡辩，宗固大叫一声：“快！保护皇上！”很快，数来个守兵纷纷冲向完颜宗汉与施悦纱。完颜宗汉无意反抗，但见英王妃举剑逼向施悦纱，冲动地一掌击去英王妃。英王妃应声落地，激起一地的尘灰。许是被呛，她咳嗽两声，狂笑道：“完颜宗汉，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宗汉不说话，只冷冷扫她一眼。转瞬，朝施悦纱大叫：“悦纱，你走！你快走！”
闻声，与金兵打斗的施悦纱顿了一顿。金兵乘机一剑刺向她的喉咙。
“不要！”宗汉大吼，奋力推开身边拉扯他的金兵，又挥剑砍去直去施悦纱的那只金兵的手。仅仅一瞬，清新的泥土芳香中弥漫起缕缕血腥气息。
见状，早已是面色生冷若铁的完颜晟愈发动了怒，“活捉完颜宗汉和施悦纱者重重有赏！”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向前冲去。
情势危急，完颜宗汉来不及应付众人，一手推过施悦纱，道：“走！你不属于金国。你回你的宋国去。”
“我……”施悦纱略一心痛，缓缓收了收手。
正是这一息的犹豫被英王妃找到了时机。她拾起摔落地上的宝剑，直逼施悦纱喉咙愤慨道：“还不住手，再不住手，我就杀了她。”
“你——”
一息之间，仿佛天崩地裂，仿佛坠入无尽的噩梦，完颜宗汉无力、苦涩地跪下双膝。
完颜晟又怒又惊地走近完颜宗汉，狠狠逼视他良久，“朕对你疼爱有佳，想不到你有心弑君。真是养虎为患。”
宗汉并不辩解，唯叩首乞求：“父皇，儿臣恳请……”可惜，此刻的完颜晟早已丧失理智和冷静。不等宗汉言完，他大臂一挥，目光一凛，下令道：“杀！两个人都给朕乱箭刺死！”
众人见如此，知道完颜晟大怒，早是不敢出气。唯宗英下跪求完颜晟彻查清楚再做定论。完颜晟不依，当即呼人将完颜宗汉和施悦纱捆绑在树上，并让弓箭手准备射击。
见完颜宗汉大难临头，英王妃的脸上浅浅浮起一缕黯然和哀伤。她狠狠抓住裙摆的下角，以致控制绝望的情绪。
“射！”完颜晟一声令下，第一排弓箭手准备就位。只要弯弓一弹，万箭穿心，惨目忍睹。
面对死亡，施悦纱失望、痛心之余，心底骤然燃起无限的惋惜。
完颜宗汉本无心弑君，若非她一意孤行，命他十日内完取完颜晟的人头，岂赔上性命。
在父亲与妻子之间，他做出了明晰的选择。只是这个选择太过残酷。
愈思愈苍茫难顾，好似谋杀完颜宗汉，谋杀完颜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悦纱！”完颜宗汉转眸柔柔一笑问：“你怕死吗？”
施悦纱不答，只收敛起原本凌厉的目光，回以一缕柔情的笑。
这是她失忆以来，第一次对他真心诚意的笑，浸满了缕缕柔情蜜意。虽然心底的最深处还是有一袭隐晦和不可原谅，但那一点点的隐痛已不足为道。
“好！”他微微悲戚道：“既然我们生不同室，那就死要同穴”旋即紧紧闭目。
施悦纱亦迟迟闭目。
霍然间，眼前满是一望无垠、烈如火炬的鲜红。飒爽的风吹过，直把人的双眸都焚烧起来。
叶落花开、花开叶落。
一刹间，施悦纱想起那片蔓蔓彼岸花，急促尖叫道：“等等！箭下留人！”
完颜晟一蹙，挥臂让弓箭手暂时放下弯箭，历色问：“何事？”
众人亦悚一悚，直直逼视施悦纱。她有两份镇定道：“民女想知道一件事，不知皇上可否相告？”
完颜晟轩一轩眉头，清冷地点一点头。
施悦纱沉下头，片刻又抬起头，凝眸于他，“我想知道京娘……”思一思，“也就是珠华。她到底怎么死的？”许是话音颇含几分厉色，完颜晟的神色急剧一冷。她不理会，续问：“她真是难产？还是……”眼中掠过一丝恨意，“你杀了她……”
“放肆！”完颜晟忍无可忍，再次目光一凛，睨一眼弓箭手首领。首领会意，立马命令起箭。
第一百九十三章 北游狩猎（下）
面对齐齐一排弓箭手，施悦纱怒极反笑：“果真是你，果真是你杀了京娘。你连自己的妻子都可以杀害，你简直没有人性。也难怪你对践踏他人的土地一点都不感到内疚和罪责。”
“闭嘴！”旁边的一个金兵见她侮辱皇帝，立刻一个掌嘴。
“住手！”完颜宗汉呵斥一声，旋即冷冷凝睇完颜晟问：“父皇，她说的可是真的。母妃真是你杀？”
完颜晟神色虽是自如，但身体已微微颤抖起来。
施悦纱注视着他的神情，暴喝道：“你——就是你杀了京娘！你丧心病狂，你根本不配京娘。”
“你——”完颜晟略一小呼，随即一手指向施悦纱，愤怒道：“把她的手脚砍下来，再挖眼烧耳，灌上哑药。她蛊惑汉儿犯乱，朕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音一落，便有一个凶悍的随从举刀走近施悦纱。
刹那间，戚夫人“人篦”的惨样在完颜宗汉眼前一晃。可惜，还没来得及痛惜母亲的遭遇，狂吼妻子的处刑，完颜晟已命人拿布堵住了他的嘴棂。
满心满肺尽是绝望之极的痛楚。全身上下仿佛有细小的刀刃在割。那种疼痛，那种苦涩叫人忍无可忍。
是他一直以来最尊敬的父亲亲手害死了母亲，亦是他父亲正折磨他的妻子。更痛心的是面对眼前的一切，他还无力还手。
“杀！”正是完颜宗汉痛心疾首之时，完颜晟转过身，又令了一遍。
随从高高举刀过头。
旋刻，无比晴好的天空骤然狂风乱作，轰隆隆的焦雷在天际滚荡。
自古天作异像意味不祥。随从愣了一愣，没敢砍下去。
见状，完颜晟转过身，朝随从呵斥道：“不过是几个霹雳就把你吓成这样。走！走！”稍稍一顿：“看朕如何亲手杀了这个妖孽。”
闻声，众人纷纷下跪劝说不可侵犯神灵。
可，人一旦气愤至极点，劝说什么都是耳边风，更何况他还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面对面如土色的完颜晟，施悦纱发笑道：“你以为你杀了我就可以掩盖罪行吗？你杀了京娘，你杀了千千万万的汉人。他们的亡魂都会找你报仇的。即便他日你侵占了宋国，你们金国也不会长命。我施悦纱定……”
“放肆！”啪——挥手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施悦纱的左脸上，顷刻，左颊高高肿起。五个通红的指印浮在脸上。
施悦纱幽冷地笑：“打啊！杀啊！你们女真人也就这些手段了。恐怕当年京娘也是……”她尚未言完，只见一道明晃晃的亮光从上至下劈过施悦纱的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