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愿（五）
绊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在开玩笑，但是语气还是那种冷冰冰的责问。
知念听他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父亲在教训她一样，原本坐在沙发中间的她不知不觉的已经退到了沙发的另一头，直到碰到沙发的扶手时，才意识到不能再退了。
绊在这时却从左边的单人沙发上起身，向知念那边走去。
知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总觉的自己刚才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绊一走过来就抓过她左边的胳膊，一把要取下护腕，刚扯了三分之一知念就痛的叫了出来，绊发现护腕底下似乎和手腕粘住了。
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绊大声的冲知念问：“你就不知道血干了后再戴上吗？”
知念吓的说话都断断续续的：“那...那是课间割的，时间来不及...所以...”
“那你取的时候不疼吗！？”绊的态度更差了。
“疼...疼是疼...疼是可以习惯的....”
说完这话，几乎不敢抬头的知念看到印在自己腿上和地上绊的影子，绊似乎要打她，知念吓的本能的往一边躲，虽然小学的时候经常挨打，那时候是打的不怕打了，但是住校后就很少挨父母打了，只有在学校有时后犯错被老师打，所以现在的知念还是很怕被打。
绊刚才是很想扇她，但是手还没有挨到她就放弃了。
“现在把两个都护腕都取下来！”绊命令着说完后就上二楼了。
“是”知念害怕的赶紧开始取，看到绊一会儿就下来了，怕再被说什么，就一咬牙把两个都扯下来了。
疼是可以习惯的，但并不是不疼了，疼是必然的，只不过习惯了以后就不会特别在意它是疼的。
“啊？你居然有医用药箱？”知念看着绊提来的箱子问。
“不是医用，是家用，把手给我。”绊边打开药箱边说。
可是知念迟迟不把手递过去，因为她觉得现在的她递过去绊就会打她，这是她的预感。
绊见她没有给的意思，就过去拉，但是知念却一下躲开了。
“不要，我要回家，不，我要会学校。”
但是知念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的话或者是行为对现在的绊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一会儿绊就把她的一支胳膊拉了过来。
知念的感觉很对，绊一看到她的手腕就有一种比刚才强烈的多的打人冲动，他真想把知念打的以后连刀子都不敢再拿一下。
知念看到绊先是紧捏而后又慢慢松开了的拳头，内心经历了一个最典型的大起大落的过程。
被抓住的胳膊自然难逃厄运，一直都被握的紧紧地，尤其是他生气的时候，知念觉得那里的血液完全滞留了。
“为什么男生的力气总是这么大！”这都不知道是知念第几次感叹这句话了，不过还好他没有打自己。
知念听到他沉沉的叹了口气，就不再像刚才一样使劲握着她，而是把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好空出来手从药箱里把药用的双氧水，纱布，棉签都拿出来。
绊看着知念手腕上远远多于上次的伤痕，交错着的刀痕有浅有深，有长有短，眉头皱的紧紧的，他觉的自己只要看到这些就想打她，尤其是因为刚才硬生生扯开后而烂的伤口，又在流血，绊真怕自己按捺不住就会给她一巴掌，他只好深吸一口气纾解一下，然后把精力集中到处理伤口上。
“把那个胳膊也撑过来，放在这个旁边。”绊和刚才一样冷冷的命令着。
知念没有吭气，乖乖的听他的话去做，一点也不敢再惹他，现在她紧张的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的很清晰，就是不知道是害怕引起的还是害羞引起的，因为知念觉得这个姿势很暧昧。
绊先用棉签把血先清干净，流的血并不多，但是伤口挺长的，而且又不浅，他打开双氧水瓶盖，却在把棉签插入前的一刻迟疑了一下，他把知念的手抬起来说了句“去拿个东西”后就跑去厨房，过了一会儿端了一个碗出来。
绊把他放在茶几上身前的位置，知念看是一碗水，但是绊却把棉签放到水里，一直伸到碗底，还在碗底转着划了几圈。
知念还在纳闷他怎么改作水时，绊已经把沾了碗中水的棉签伸向了伤口。
“啊——！”没有任何准备的剧痛突然出现，措不及防的知念惨叫了出来。
“很疼吗？”绊难得关心的询问，但是立刻他又变回原来的语气讽刺到：“反正你已经习惯痛了！”
“那是什么啊！...哎！”知念痛的咬着牙问到。
“白痴，盐水，常识。”绊接着把棉签在伤口上仔细的蘸着，必须的做好消毒工作，绊看到知念手腕偏下方的伤口明显的是感染后发炎腐烂留下的空洞，就好像是被剜去了一块一样，这更加坚定了绊的想法。
知念痛的厉害，但是她又不是娇气的女孩，她不想乱叫，只能忍着，但是实在是痛，于是她就试着求饶说：“可不可以...不消毒了？真的...太痛了...”知念现在的声音是完全发颤了。
“不行，你的伤口都感染成什么样了，等会自己看看。”
“我知道...经常了...没事..”知念说出了自己的经验之谈，她这个胳膊下面这个地方已经成习惯性感染了，但是并没有什么，就是会烧烧的跳着痛，过一断时间就会好的。
可是这句话根本没有把知念拉出苦海，反而把她推到了更深的地方，知念只感觉到绊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反问说，“经常！？...感染...”
知念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沉默，早知道她就一句话也不要说就好了。
“哇——痛啊！”明显的比刚才还痛....
痛的知念整个把脸埋到了自己腿上还不行，恨不得把头撞到地上，干脆自己晕死算了。
为什么每次绊都会给她带来如此巨大的生理痛苦！难道这就是宿命吗？
终于从消毒的痛苦中熬过来的知念感觉自己好像重生了一样，无力的靠在沙发上。
绊去把药箱放下去了，知念看了看手腕上的包扎，还真是出乎意料的整齐呢，感觉和专业人士一样。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指头不小心划伤了，她学着电视中的样子不知道找的什么开始包扎，最后指头变成了橄榄球。
其实现在的知念想想刚才的情景真的是很幸福，虽然自己不是他的女朋友，虽然他不喜欢自己，但是能够这样子的话，能够这样被在乎，被关心，真的已经可以了。
知念闭着眼睛想着想着就顺着沙发靠背滑了下去，躺在了沙发上。
“困了啊...这么快就做美梦了吗？”没过一会儿知念的头顶就传来绊的声音，听到后的知念一下子坐了起来并说着，“没有...我就不困，更不会做美梦啊！”
“可是你刚刚是闭着眼睛的，而且还一脸傻笑。”绊简洁的陈述了自己看到的画面。
“...傻笑！？...”知念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笑的，而且还是傻笑...
为了缓解一下尴尬的心理，知念拿起茶几上的红茶就喝。
“凉了吧。”绊示意她不要喝了，“我去换成热的，刚好现在的茶壶里的水也没那么烫了。”
绊说着就把知念手中的茶杯拿去厨房，倒掉大半凉茶后回来重新倒好给知念。
“我真是没有想到你居然还是这样，而且比以前还要频繁，我还自以为你应该比以前好多了...看样子是我太笃信了...”绊又坐回单人沙发自责的说到,“都怪我当初主观的认为自残就是因为太痛苦，无处逃避，才会选择这种方式施泄，如果不再那么痛苦，或者坚强些面对的话，就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解脱...”
“只是...没有想到..”绊的右手支在额头右侧来回摸着，用低沉的声音说，“割腕真的也可以上瘾...”
“抱歉...”无论是现在绊难过的表情还是知念提及这件事时自己的心理都让知念觉得心很痛，“你想的一点都没错，我知道，我承认，我自己是在逃避，我一直都在逃避...”
“我说实话了，你别生气，其实你上次给我写信真的让我很感动，只不过你说的道理大部分我都懂，我都清楚，可是我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了，你知道吗，找不到了，只有死亡，自己的死亡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我刚说的那段负罪感，自责感最重的时期，也就是那件事发生的前两天我自杀未遂，现在还是想不通，当时吃了那么多药怎么就是没有死呢，我本因为自己会死掉，当时又吐的厉害，也就给母亲说了自杀的事，被她强行带到医院后洗胃洗肠，后来还就真的没有事了，母亲哭的很厉害，几乎是哭着求我不要自杀，小时候一直带着我的奶奶也知道了，哭的很伤心，母亲说如果我死掉的话她也不活了，因为她们，我苦苦的徘徊在死亡先边缘，那么想死掉又不能死，我甚至痛苦到想自杀到给自己的母亲说我们一起去死吧，这样的话...但是，母亲怎么会呢...所以就只有自残...”
知念的一番话让绊突然意识到知念是真的很想自杀，这也是绊没有想到的，他以为先前知念所说的死，只是像很多人一样，痛苦的时候就会这样表达，可是现在看来，她的抑郁情况远远超越了绊原先的判断，同时，绊也理解了为什么当初做的时候会那么奇怪。
“你知道吗，像我这种人，是真的不能够活着，我是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的，因为我必定会去做错事，我不是个好人，过去，现在，将来，都是这样的...”
“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每次我都有想过，要做一个好孩子，但是想是这样想，每当做的时候却总是会往错的做，一直都是这样，我不懂这个社会，但是就我了解的那些贪污受贿，欺诈骗取，狼狈为奸的事情，如果是我的话，虽然我想做个好人，但是事实是如果我真的处于那个环境，我绝对不会做好事...真的，我不想当一个这样的人活着，所以让我死掉吧，这样的话真的是最好的解决方法，真的...”
绊边听着知念的话，边思考着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够帮助她...
“我不懂，为什么要让我这样的人出生，让我出生后来讨厌自己，让我看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然后让大家都讨厌做坏事的我...“...难道这就是我的宿命...知念想起来悲剧主人公最爱说的话。
“对于你来说难道没有快乐的事情吗？”绊好奇的问，“生活没有一点可以追求的东西，只有痛苦吗？”
“没有...”知念出口就肯定的回答到，“也没有什么可追求的，因为根本就不想追求，反正我学习不好，怎么也学不好，体育项目也没有一个好的，从小就不好，写字也不好，特长也没有一个，能追求什么？痛苦，当然，每天除了痛苦还是痛苦...”
知念有些不满与赌气着回答，本来她现在的心情就很抑郁，她觉得她说出来的这些这么让她这么痛苦的事情，绊听后也应该露出痛苦和理解的表情才是，但是绊从头到尾都只是很平静的听着，除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割腕事件引起了她意想不到的反应外，其它的时候绊连听的时候似乎都在想着其它的事的表情，让知念感到又失落又生气。
“那么每次见面到招呼时你的微笑也是痛苦的笑容了，跳舞也让你感觉到很痛苦事了，你参加这次比赛也是为了不追求它是吗。”
明知故问的三句话，让知念一点争辩的底气也没有了。
“那是...因为我一陷入这种情绪中，就会觉得自己的生命中没有一点幸福的事情，只有脑子里不断回放的所有的痛苦的画面，因为这个...”
跳舞的时候当然快乐，无论是跳舞本身，还是因为可以和绊在一起，都是件幸福的事情，虽然累，虽然会被教训，虽然心里也有难过的时候，但是依旧那么喜欢。
“知念...”
“啊？”突然被绊这样温柔的叫，知念有点接受不了。
“真的从来没有梦想吗？”绊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问到。
“...小时候有吧，那时候画画总是能够被老师夸奖，所以有想过去当画家，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自己否决了...要现实一些，怎么样也不能没有一点钱饿死啊...因为觉得画家大部分都一个人可怜的背着画夹边创作边乞讨的类型，最后一个人冷冰冰的躺在街头的某个角落，不是饿死了，就是冻死了...在他死后，人们才发现他的才华，并加以绝对的肯定，身前就卖了一幅画，而身后的一幅画却可以值五百万...”
“你说的梵高吧，怎么就成大部分画家了...”
“反正就是不想当画家，本来一辈子穷死就是一场巨大的悲剧，偏偏又是死后才被发现才能...这不是悲剧中的悲剧吗...小时候美术作业本上明明是我得到的红花最多，为什么老师总是夸其它人有才华却没有说我呢...世界有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不公平，非要等到人死了才能发现她不可一世的天赋吗？对吧！”知念说着就又激动了起来，似乎很是为梵高打抱不平。
“严重的自卑情结”，又有“特别领域的自负情结”，被社会熏陶的“潜在拜金主义”，以及现在确定无疑的抑郁症，发作期间会把一切都否定的一文不值，缺乏韧性，因此热衷于用逃避的手段解决问题，继而演变为强烈的自杀倾向...
这些就是此时在绊的脑子里针对知念的回答得出的片面结论，说不正常其实也正常，只不过就算说了这么也不能说就了解了她，现在的绊一点也不敢再随便对人的好或着坏下结论了，这是他从这次知念的事上面学得的一课。
“自己每次都是这样，明知道是错的，明知道不应该去做，但是就是控制不住去做”，绊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知念这句反复说的话，“这样的话...”
“知念，你说你自己每次都是明知道是错的，但是还是会去做是吗？”
“恩，是。”知念没有等到她刚才话的回复，反而突然被问了个这样的问题。
这就是她问题的症结吧，无论是自杀还是自残，说到底就是因为这点，刚才也有想过这个问题，却因为叉到其他话题而没有问，其实只要去往对的做就好了....
“只要去往对的做就好了...这样的话你不就不痛苦了吗？”绊这样想也就这样问了，“只要你愿意，就应该没有问题才对。”
“呵呵...”知念一听到这样的话就很无奈，“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每次遇到这些事时都会经过激烈或不激烈的思想斗争，但是结果都是无一例外，我当然选择去做错事...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认清了，我就是这么恶心，真的不用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知念说到最后露出一脸疲惫之色。
“错！你根本就是在给自己找借口，那你又为什么当初要把领带还给我，如你所说的话你就应该和你给我讲的那样对待它，你应该趁机好好报复我不是吗？”
“那是因为...”绊根本不给机会让知念说出“喜欢你”接着说到：“你当初句应该在第一次被旋律说后甩手就走人，或者后期的时候就应该敷衍了事的去跳跳就好。”
正是因为绊没让知念说出，下一秒知念就意识到最初她并不喜欢他，但是依旧选择了正确的去做。
“等一下...”知念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一直都陷入了一个心理误区没有出来过，“让我安静的想一想好吗？”
绊看到知念出现了难得的冷静而认真的思考，自然很乐于让她自己好好想想。
“自己并不是总做错事，其实也有做过正确的事的，只不过不多，而做的错事又比较严重，所以印象很深刻，其实我并不是全都会去做错的...还有刚才，一陷入这种心理，自己就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只有痛苦，甚至包括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悲剧，觉得生活只有黑暗。”
知念边认真的在心里分析，边说给绊听。
“但是，那些事情我就是很难选择去做正确的...”
“如果让你现在再次选择呢？”绊这时问了个难题。
知念不是那种立刻回答“我不会那么做了”的人，她想了会儿回答说：“我不知道...”
绊听到知念的回答挺失望的，不过这总比她说“我还会那样做“好。
“但是，”知念微笑着望向绊说，“真的很谢谢你，我觉得我有些明白该怎么做了，不过得先请教你个问题，你有过我这种心理吗？明明知道那事是错的还想要去做。”
“这个啊...”绊想了想，“当然会有，一般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吧，比如说想让自己多得些好处或者少受些痛苦，不过大部分情况下我都会选择你所谓的正确的，除非有个别事情，像这种为自我的念头也就是闪一下或者就没出现，因为已经习惯了吧...”
“是这样啊...”知念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思索着绊刚说的话。
听到知念说有些明白该怎么做的时候，绊终于觉得有了些可以休息下的感觉，总之，他感觉知念是真的有些想通了，这种事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绊很清楚，所以他打算就先这样，因为他总觉得她会好的，虽然有些过意不去，没能完全解决问题，但是他以后还是会帮她，而且他现在很想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