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逢处路转峰回
潭鱼遭劫赋
想我先祖,天纵英明,智勇双全。昔时为避秦时之乱,跋山涉水,以身犯险;远渡重洋,不懔艰难。途中经风浪,见世情,方离鸥鹭之尖喙兮,又临鲸鲨之巨含。跃瀑布,潜深渊,逆激流,溯清源。历尽千辛万苦,方到得这风光宝地,世外仙潭。繁衍生息,已历万代也,渥甘肥飨,身健体丰,潜跃嬉游,天敌不出,鱼生至此,无所憾矣。
不意天降凶神,手握尖叉,眼如铜铃,擎天而立,下叉如风,避之不及,大劫至焉。
今日遭此一劫,儿孙辈十去二三停,呜呼,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吾辈愧对先祖,仰天长叹,不胜唏嘘。
且说云健满心无奈,磨磨蹭蹭下得树来,见十双眼睛虎视眈眈,只好重整尖叉,又来潭边。眼看着远处两个庞然大物,心想,这得多少条鱼才能喂饱它们啊!心中暗道:“鱼儿呀,鱼儿,今日你等遭此一劫,只恨我受虎胁迫,威武能屈。但愿你们牺牲鱼体,保我平安,也算积了阴德,下辈子投生成老虎,也好睥睨群兽,笑傲山林,也来这潭边吃鱼。”
清宁已看过了云健如何捉鱼,这时也跃跃欲试,跟在他身后忙来忙去,更兼两只小虎在旁边稀里哗啦,拍水助兴。又在云健身前游来钻去,不时跘脚,差点让他跌入水中。好半晌,才捉了十多条鱼,扔在岸上,噼里叭拉乱蹦,清宁还真有些捉鱼天赋,眼疾手快。只是刚开始没弄清光线遇水折射的道理,叉叉皆空,后经云健稍一指点,明白了关窍,颇有收获。
经此一役,云健又弄个全身湿透。清宁也是秀发滴水,只是身上白袍干爽依旧,衣褶处有水珠滚落,莹莹反光,不知什么料子制的。
云健忙着拾柴火,洗鱼串鱼。旁边两只小虎却看见地上的鱼嘴一张一合,甚感兴味,用鼻子去嗅鱼头,这鱼遇有外力,用尽全力一跃,跳起一尺多高,吓得小虎椤着眼睛,退出好几步,歪着头左看右看,又忍不住小心翼翼伸出前爪试探,如猫戏老鼠一般。
这边厢两个人刚刚升起火,架起鱼,那边厢两只小虎崽已各生吃了半条,一只还被鱼刺扎了嘴,呜呜呜的张着嘴跑到清宁身前,虎目含泪。清宁给它拨了刺,小虎崽心有余悸,不敢再吃,另一只则更加小心的避开鱼刺。
云健即已沦为虎奴,只好小心伺候着。鱼烤得香香的,先给清宁,再呈雌雄大山君,剔掉大刺,给两位小山君。迫于虎威之下,不敢不从。只怕一个没伺候好,大老虎一怒之下,虎腹就将是云健的埋骨之所了。
野兽天性怕火,四只老虎都离得火堆远远的,云健小心翼翼的伺候没有白费,四只老虎对他的态度友好多了,大虎不再对他呲牙瞪眼,两只小虎甚至舔了舔他的手,以示感谢,只是这种友好令云健半身僵硬,只想逃开。待一人四虎吃饱喝足,可怜的虎奴云健这才敢给自己开餐。
清宁依旧脸带微笑看着云健,心底里泛起一阵温馨满足之感,隐约想起了小时候一些情境。突然来到云健身边,俯身在云健脸颊上亲了一下,甜甜的叫了一声“哥哥”,娇柔婉转,声音里透着一股小女孩和宠爱自己的长辈或兄长说话时那种撒娇的味道。说完,扭头跑到一边,抱起一只小虎放在怀里抚摸。
云健只觉脸颊上一热,两片柔嫩的唇瓣已贴在脸上。娇音盈耳,香风绕鼻,人又已飘离身畔。云健呆坐在地上,嘴里还含着一口鱼肉,一条烤鱼举在手上,一时间无法言语。这次的感觉又与昨晚水潭之中不同,此时她是风和日丽下一个娇俏少女,昨晚则是一个不知其将如何的水中女妖,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过了好一会儿,云健回过神来,只觉脸颊上余香犹在,微微一笑。
待得云健吃完,日已过午。将所处之地收拾清爽,鱼刺鱼骨等弃物挖个小坑埋了。将自己的包袱杂物也都收起。此时衣服也已在初夏的灿烂阳光下基本晒干。
再看那四只老虎,一个个眯着眼睛,憨态可掬,懒洋洋躲在阴凉之处,正在享受着美妙的午休时光。清宁也倚在雌虎身边,业已香梦沉酣。一头如瀑的长发披散着,曼妙玲珑的身驱随着一呼一吸微微起伏。芳草如茵,如一床碧绿柔软的大毛毯轻托着她,一朵黄色的小花在她白玉般的手旁静静地绽放。和风细细,艳阳高照,流水潺潺,鸟鸣幽涧,草木飘香,天地间一派自然祥和之气。
云健看着眼前这一切,踟躇半晌,终于还是拾起包袱,看了那一人四虎一眼,转身而去。走出老远,回头望去,清宁依旧沉睡,他摇摇头,挥却心中些微的不舍之感,继续向山上攀去。
这片山脉连绵千里,向南为一片崇山峻岭,数重高峰,嶙嶒斗峭,直插天际,天气晴好之时,可见峰顶积雪皑皑,终年不化。峰腰处云遮雾绕,景色奇丽。向北山势渐缓,地势渐低,溪流北行,直入大海。如此高山大海相环绕,使得此地渺无人烟,山谷间多有奇花异草,珍禽怪兽等世间稀有之物。
义父是一画痴,也不大管他,左右也是四处游荡,此地景致幽奇,这几日云健便在这片山岭之间寻幽探胜,再未遇见一个人影,偶尔传来几声野兽嗥叫,也相隔甚远。某天下午看见了几只狗熊的脚印,吓了一跳,当下远远的绕开。山林之间,野菜极多,虽只是初夏,却有一些浆果也已成熟,饿了挖些野菜,吃些野果,渴了喝些山泉。运气好时,还能逮到只野鸡,改善伙食,倒也无忧无虑,乐在其中。只是掉了一只靴子,行走之时不免有些脚痛,稍感不适。又总觉有人在身后跟随,有时蓦然回首,似有白色衣角隐于丛林之间,细看时,却是一片雪白的山花灿烂盛开,心头泛起一丝淡淡的莫可名状的感觉。荒山野岭,孤身一人,游山观景,任意所之,可惜没有纸张,无法作画,实是憾事一桩。
这一日,来到一处峰峦之上,峰腰处有泉水涌出,热气蒸腾,是一处温泉,泉水沿着山势,冲刷出许多渐坑,深者丈余,浅者盈尺,石壁呈浅黄色,边缘椭圆,一个个像是大澡盆一般。向下望去,一个个椭圆形层层叠叠一路向下,宛若花瓣,这半面山峰便如一只淡黄色的水莲花一般,十分奇丽。云健立于泉边,见池中之水热气洇晕,清澈见底,令人有一种想跳下池去,痛痛快快洗个澡的冲动。
云健身随意动,解了衣衫,跃下池去,池水微烫,淡淡的夹杂着硫磺气味,泡了一会,只觉全身毛孔都舒张开来。这些天他一直在树上休息,担心睡梦中掉下树去,睡觉时拿腰带将自己拴在树干上,究竟还是睡不舒坦,这时在热水中泡了半晌,只觉全身舒畅,不觉渐渐沉睡过去。
一觉醒来,日已偏西,只闻山下似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渐渐临近,探身向下望去,只见一只大狗熊正向山上爬来。那狗熊遍体鳞伤,最重的一条在肩胛处,尺来长的伤口肉翻骨露,甚是骇人,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斗。狗熊爬着爬着,忽然人立起来,回首后望,好像担心什么,显得有些惊慌,望了一回,又四肢着地向山上爬来。云健心中暗惊,几日之内,不想又身历险境,这回会不会像上次一般有惊无险了,只有老天可知。此山山阴处皆是温泉所经之地,一株树木也无,何况狗熊会爬树。只有越过山去,山阳之处方是密林,只怕还好躲藏。云健赶紧伏身低头,爬出浅池,匆匆套上衣裳,弯腰向山上爬去。那狗熊虽身受重伤,但爬的甚快,云健只觉那呼哧呼哧的喘气之声越来越近,回头一看,只见那只狗熊果然已攀了上来,显然已是看见了他,目露凶光,喘息声更是粗重,已改走为奔,直向云健而来。
云健也加快脚步,将将爬到峰顶,心中暗叫一声“苦也”,只见前方一个小小山崖,壁立而上,也只丈余,但崖顶有水渗出,将崖面冲得光滑无比,如一面石镜相似,绝对无法攀上,无可奈何之下,转过身来,那狗熊也已追到离他不足一丈之处,人立起来,站在原地,向云健上下打量,似乎在考量眼前这个喘气的活物可食与否。云健眼望它棕色的小眼中凶光渐盛,大嘴旁口水流下,拖出一道闪亮的银丝,迈步向他而来。虽曾听说熊罴不食死物,装死或可逃过一劫,但此熊显是激斗过后,精疲力竭之时未必便如此挑剔,死的说不定也得先吃两口垫垫肚子再说。云健不敢干冒奇险,倒地装死,将自己完全置于熊口之下,便从怀中摸出匕首,此时此地,也只好同它拼上一拼。
性命攸关之际,那狗熊却在云健身前几尺处停住了脚步,小眼中凶光敛去,似有诚惶诚恐之意,掉转身子,向山下疾奔而去。
云健不知为何有此变故,眼角余光中白影一闪,向身边望去,正是清宁,白衣如雪,俏生生立于崖畔,见云健看她,冲他绽开了一个微笑,纵身跃上崖顶,疾风吹得她衣袂翻飞,长发乱舞,如一个山之精灵,将欲乘风而去。
日已西沉,天空边余晖散尽,霞光隐没,暮蔼沉沉,四周的一切陷入一片朦胧之中。
云健见清宁居然惊走了狗熊,再次让他劫后余生,心中又惊又喜,仰首扬声叫道:“清宁姑娘,你好。”多天来心中那一缕莫可名状的失落之感在见到清宁的那一刹突然烟消云散。
清宁低声呢喃道:“你好,你好。”忽然从崖顶飘落,扬起衣袖,舞动起来,忽如苍鹰矫健凌空,忽如蝴蝶翩跹灵动,一会儿又效蜻蜓点水,在池面上荡起涟渏阵阵,舞了一会儿,对云健回眸一笑,拉起他的手,向山下行去。
云健虽不知她将带自己去往何处,但握着她一只温软柔腻的小手,却觉得心神安定,当下也不抗拒,快步随清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