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渺渺兮高山之颠
水调歌头
我志在寥阔,畴昔梦登天。摩娑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有客骖鸾并凤,云遇青山、赤壁,相约上高寒。酌酒援北斗,我亦虱其间。
少歌曰:神甚放,形如眠。鸿鹄一再高举,天地睹方圆。
欲重歌兮梦觉,推枕惘然独念,人事底亏全?有美人可语,秋水隔婵娟。
清宁其实只认得自己的名字和几个简单的字,其余的全不识得。山中长日漫漫,闲居无聊,书内又画得有树木花草,人物鸟兽以及昆虫等等,画得甚是精细好看,于是将书架上一本本书拿来翻阅,将书中所有页面图画、字迹笔划全部印入脑海,却并未理解书中的含意。如今得云健教授字意,这才明了自己所看之书的意义所在。
石洞内所藏之书种类甚多,五花八门,好些书页上都写有“元凌藏于某年某月”或是“元凌君”等字,想是这石洞旧主号元凌。看起来此人是个非常博学之人,书架上医术、武功、天文、地理、星象乃至农耕种植等等无所不包。尤其酷爱钻研各种药物、毒物,更有部分为元凌君多年心血所著,言前人之所未言。看过了之后,云健终于明白了清宁身上种种异于常人之处。
其中一本书名为飞花功,是内息运转之法,阅其前言,此法名为飞花飘絮,练至极处,身体可如飞花飘絮一般随风而行,且可以内息控制身畔风力水流,随自己心意而动。乃是元凌君偶得一本奇书,融入自己多年心得而成。里面绘有人体图形,用红线标示着体内气息运行的方向,路径,虽说清宁对于文字的说明看不明白,但这图谱上标的清清楚楚,她看着书上图形,心中下意识的就会照着图上所示存想。久而久之,虽不知其所以然,却也练得身轻如燕,凌波而行,在近处控水取物自是不在话下。云健最喜游山玩水,如果身有此功,翻山越岭,攀岩入涧,自是大大方便。他自吃了如意果后,偶而也会觉出体内有一股气流流动,照着书上所示加以练习,果觉身体轻健了不少,虽说还不能像清宁那样飘忽若仙,但若假以时日,也非不能。
跟云健相处时间长了,清宁说话越来越流利,云健也渐渐知道了有关清宁的一些事情。清宁很小的时候是和爹娘和哥哥住在一起的,那时清宁还太小,许多事记不清楚,只记得有一天晚上,家里的保姆温嬷嬷带着她从家里出来了,在一个村庄里住了一阵,然后又爬山,钻了好长好长一个山洞,来到了这片山里。在山里风餐露宿,又过了一段时间,无意间发现了现在所住的这个山洞,见洞内无人,便老实不客气的住了下来。两三年后,突然有一天温嬷嬷消失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清宁在石室内哭了几天,嗓子都哭哑了,再也无人理睬。石室内储藏的果子都已吃完,饥饿之下,只好自己跑到山洞外找吃的。
山洞外却住着一伙野猿,清宁跟在它们后面,捡拾它们吃剩的野果果腹,渐渐和其中一只小猿玩到一处,后被野猿接纳,每日白天与它们一起,爬山上树,摘果子、树叶、嫩芽等物吃,夜里回山洞歇息。后来在山涧处捡到一只小虎崽,就是日前所见之雄虎。清宁幼时家里养过猫,只当它也是一只大猫,带回洞来,渐渐长得大了,与野猿起了冲突,差点咬死一只小猿,野猿迁至他处,才与清宁分开。到现在,清宁还不时过去探望,与它们一起玩耍。
因雄虎觅得雌虎为偶,又生了两个小崽,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与清宁相处的时间大大减少,眼看着清宁一个人在山林之间东飘西荡,不免觉得清宁寂寞无聊,当日正在山涧觅食,听到云健的声音,循声而去,见云健直立而行,臀后无尾,身穿衣裳,同清宁相类,又听得清宁在远处吹笛相和,便自作主张,将他叼至潭边,本意就是想让他陪伴清宁。如今果然如它所愿,携着妻儿子女自去享受天伦之乐。
每月的月圆之夜,不论阴晴雨雪,清宁都会去云水潭畔服食一枚如意果,用来镇住体内的赤炎花毒。但在云健来后的第三个月的月圆之日,她在当天上午却将云健拉到云水潭畔,如意树下。
这次将成熟的如意果却在树顶之上,午夜未至,如意果还好端端的挂在树上,云健此次立于树旁,倒不曾被那香气迷了,清清楚楚看见如意果是一枚嫩白色的果子,晶莹似玉,似乎在微微发光,另有许多青色小果挂在树枝之上,大小不一。
清宁见日已中天,笑咪咪的飘身上树,摘下如意果,递给云健,道:“哥哥,你吃。”云健在洞内住下之后,清宁便一直唤他哥哥,与他形影不离。
云健不知清宁用意,他上次服食如意果之后,便即昏迷,冰寒酷热种种折磨随之而来,以为这如意果乃毒物之类,自然不肯再吃。当下摇首回绝,笑道:“这个东西我受用不起,你能吃,我却不能吃,我吃了会中毒。”一边说一边后退,要离那如意果诱人的香味远上一些。
清宁歪着头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盯着云健,半晌,看得云健心旌摇动,却又毛骨悚然,心中暗自猜测,不知清宁又在想些什么,只觉像是在算计他,便想离开这里,却见清宁抿嘴一笑,拉着他的手,将他带上树去,两人并肩坐在树杈上,清宁将如意果举到云健面前,笑道:“你吃了吧,好吃得很,我保证,如意果绝对没有毒,你放心。”
云健心中奇怪,上次月圆之夜他是陪清宁一起来的,知道她每月都需服上一枚如意果,却不知为何这次定要他吃,便问道:“我吃了,你怎么办,你不是每月都需吃上一枚吗?”
清宁笑道:“这你不用管,你只管吃了便是。”将如意果直抵到云健口边。
云健已服过一枚如意果,此次便未曾被其香味所迷,只隐隐觉得有些头晕,当下紧闭双唇,摇头不吃。
清宁见他拒意甚坚,抽出袖中短笛,吹奏起来,乐声悠扬,云健正听得心旷神怡,却见没一会功夫,四只老虎便又齐刷刷聚于树下,仰首上望。
清宁停了笛声,笑咪咪看着云健,道:“哥哥,你吃了吧,好吃得很,你要不吃,大猫会不高兴的。”说着,雄虎果然张开大嘴,露出獠牙,对着云健一声低吼。原来清宁早已发现云健对老虎十分畏惧,是以招来吓唬云健。
云健心想,原来是叫它们来吓唬我的,我即不下树,也不吃,看你能怎么办。两人僵持了半晌,清宁眼珠一转,自己咬了一大口如意果,细细咀嚼。云健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待要跃下树去,下面又有四只老虎虎视耽耽,有些不敢。清宁一条玉臂伸过来缠住了云健的腰,两片唇瓣又欺将上来,贴住他双唇,接着鼻子被捏住,不由自主的张开口来,一股清甜的东西随之涌入口中,被咽下腹去,正是如意果。
清宁见云健被强喂了一口,嘻嘻一笑,又要再依法施为,却被云健一把将如意果抢了过去,大口吃了起来,几口吃完,笑道:“你让我吃,我就吃,用不着那么费事,顶多再晕一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次他却没有昏迷,只是头晕脑胀了一会,便即清醒,全身舒畅,不禁咦了一声,口中道:“奇怪,奇怪。”
清宁笑道:“没有毒吧,你还信不信我说的话?”
云健道:“是,是,以后你说的任何话我都相信,只是你今晚怎么办?”
清宁眸光闪动,道:“这个不用你管,到时自知。”拉起他的手,纵身下树,跃上虎背,老虎驮着二人飞奔而去,直上到高山之颠,方才停下脚步。
清宁心中高兴,拿起短笛,即吹即舞,如嫦娥奔月,洛神凌波,一时间山水失色,天地之间的光茫似乎只集中在了清宁身上,看得云健目眩神驰,心神摇荡。
笛声招来许多鸟雀与之共舞,啾啾和鸣,清宁更加高兴,双足立于猛虎头顶,迎风而立,清啸声起,清亮婉转之音直达九宵,四只猛虎一起随之而啸,声若迅雷,四野回响。眼前这一幕令云健震憾不已,却又畅快之极,也忍不住扬声长啸起来,只觉满心的痛快淋漓,与这天地山川似已融为一体,浮世之间所有烦忧,随着啸声飘散而去。
当夜子时,高山之颠,圆月之下,清宁又如初次相遇之时,与云健口唇相接,两人气息互通,往复流转。云健虽不知清宁为何如此,但皎皎月色之下,苍茫云山之间,美人在怀,软玉温香,柔唇如蜜,云健就算想抗拒,只怕也是有力无心。
虽有些隐约猜测,但却直到两个月之后,云健方才彻底明白清宁此举的用意。
这一日,已将近夏末,山洞外淫雨霏霏,已下了几日。云健坐在书房内画画,这一片山水极广,云健这一幅长卷也只将将完成了十之二三。清宁则在卧室内酣睡。
云健画了半天,有些疲累,便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信手抽出一本书来,封面上写着毒花集三字,闲看下去,直看到三个小楷,赤炎花,书页上画着一朵艳红色小花,花分四瓣,中有黄蕊,叶呈紫红色三角形,边缘有锯齿。上面写着:“赤焰花,六十年一开花,开花必在午时,花朵奇香,无果,色呈艳红,遇水则枯。其蕊有毒,食之每逢月圆之夜子时发作,毒发时体内如火焚。发作十余次后,精气耗尽而亡。男子毒发时食如意果即可解。女子毒发食如意果一枚可抑,无法彻除。此花之毒与如意果相遇可使人内息倍增。又:未成年女子食此花,待天葵至后,可寻一青年男子,童子之身,令男子于月圆之日午时食如意果,以阳气化之,当夜子时以口渡气入女子体内,内息相交,如此反复六至九次或可解。”后又有一行小字写道:“此法乃以理推之,未有实践,盖因此花似蕴有纯阳之气,与女子体内阴气互不调合,而男子食如意果后,以体内纯阳之气化之使其具有阴阳调和之功效。”
看了这段,云健此时脑子里已是千回百转,如醍醐灌顶,顿时明白这几个月圆之夜清宁的所作所为用意何在。清宁定是中了这赤炎花之毒,才会有此行为。这小女子真是福大命大,际遇之奇,世上罕有。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之地生存至今,遇上这百年难遇的毒花不说,又找到了如意果。如今解毒之法又送到眼前。云健虽曾留连于烟花之地,却一直洁身自好,无所沾染,看来老天让他来此,说不定就是给清宁解毒的。只是清宁为何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让他吃掉如意果,而不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原因,实在有些让他迷惑不解,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真是放之四海皆准。明白的同时,却忽有一股失落之感从心中升起,缭绕不去,美人在怀时竭力克制的心猿意马也随之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