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晚风愈加清冷,无论是大麻还是酒精,此时早已经彻底醒了。心中涌起愈发强烈的自责和害怕,恨不得时间倒转到几个小时之前,让自己不要一时冲动做出蠢事,以至于现在追悔莫及。
我低着头,踢着石子,貌似轻松淡然,实则神经却早已高度紧绷,整颗心仿佛悬在半空中,耳朵也机敏的竖着,生怕被路过的起了歹心的什么坏人拖上车带走。
肚子彻底饿扁,前胸贴着后背,双腿酸痛的抬不起来,鞋子也渐渐变得不跟脚,脚后跟的地方仿佛有块凸起的尖锐在一下一下的摩擦着,我伸手蹭了蹭,指尖染上了一大片血。
所有的委屈和怨愤都在那一刻爆发了。
我把鞋胡乱蹬得老远,一屁股在公路边坐了下来,眼泪鼻涕滂沱而下。
“你还有脸哭?!”
我抬起头,章远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眉头紧皱,满面怒容。
“我就是不要脸,你还来理我干吗!”我自暴自弃的胡乱嚷嚷,却还觉得不解气,抓起手边的鞋子胡乱掷了出去,正中章远的怀中。
“怎么有血?”章远注意到鞋后跟内侧的一抹红,急急的问。
“磨破了。”我板着脸,倔强的移开目光,实则眼眶已经开始酸胀难忍。
“跟你说了穿鞋的时候不要直接蹬进去,或者老师踩脚后跟那个地方。”章远不耐烦的脱下一只鞋递给我。
我愣了一下,“干吗?”
“穿啊!快点!赶紧回去,我还要睡觉!”
“你……你的鞋这么大,怎么穿啊?”
“用脚穿!快点!难不成还要我弯下腰来帮你?!”
我急忙弹了起来,“不用不用……”
我一只脚穿着自己的鞋,另一只磨破流血的脚穿着章远的像船一样巨大的鞋,垂下眼睛,看着身旁的章远赤着一只脚,别别扭扭的走着,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暖意。他的鞋很大,很不跟脚,但是正因为有了富余的空挡,已经磨破的伤口不至于继续被磨,反倒成了好事。
“喂,你没脚气吧?”章远坏坏的笑,“这鞋我可没穿几回。”
“我不仅有脚气,还有严重的香港脚!”
“难怪那么臭。”
“你哪个鼻孔闻到我的脚臭了!”我当即炸毛。
“这两个孔。”章远用两只手的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孔,笑得很贱。
我一时气急,也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使坏的双手握拳,猝不及防的猛击了他的两手手肘一下,眼看着那两个食指靠着惯性真的查进了鼻孔里,一代帅哥的光荣形象彻底幻灭,便心满意足的抽风,笑得前仰后合。
回家的路上,我问章远是怎么找到我的,章远没正经的调笑:“我们有心电感应,我感应到你需要我英雄救……好吧我违心的说一句‘英雄救美’又不会遭雷劈,所以我就出现了。”
“你上辈子一定是吃屎长大的,所以这辈子嘴巴才会这么臭。”
章远是怎么找到我的,其实并不是一个难以想通的问题。他知道alex家在哪里,知道party在哪里举行,我的电话自动关机,以裴佩那“视闺蜜如生命”的脾气,自然会想办法联系章远接我回家。
可是这样肆无忌惮,满嘴粗言秽语的自己,却让我突然觉得有些惶然。这明明和人前的我大相径庭,甚至背道而驰,哪怕知我甚深者如裴佩、霍思燕、许曼卿,都会把“别扭”“隐忍”“温和”“善良”这样的帽子扣到我的头上,我也习惯了在这样的风评中长大。原本以为这是一种虚假的面具,后来渐渐发现假了一辈子和真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只有回到家中,才会对父母耍赖,任性,大吼大叫,肆意的释放情绪,伤人的话语毫无顾忌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会嫉妒,会自卑,会懦弱,却爱逞强,因为怕失败,所以不敢尝试与改变……这样的自己,除了父母,我曾经让司祺了解过,最终,他厌恶这样的我,犹如我也厌恶着这样的自己一般。
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在章远面前也开始肆无忌惮,我有些慌乱的回想这一切的开端,或许因为它发生的太过自然,以至于我自己都从未觉察到任何不妥,也没想要探寻答案和缘由。
“哑巴了?”章远捏捏我的脸,“这么凉?很冷?”
“还行。”我心不在焉的说。
章远脱下外套,不由分说的罩在我的身上,为我拉拉链的时候因为动作太干脆迅速,而夹到了我下巴上的肉。
我捂着下巴给了他一拳,疼出了一脑门的汗。
“我给你衣服穿,自己冻得瑟瑟发抖,你还打我?不穿算了!”章远伸出手来野蛮的想要把衣服扒下来,我扭动着反抗,两个人在路边不雅的闹成一团。
突然,章远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都像是零下三十度被泼到室外的沸水,迅疾的冷凝成冰。我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脸突然涨得通红。
左边锁骨的地方,一枚吻痕像是灼伤的烙印般刻在那里。
章远扭头就走。
我猛得拉住他,不是衣服,不是手腕,而是手。我的冰冷,他的滚烫,形成鲜明巨大的反差。各种情绪在脑海中纠结成一团乱麻,我不知道自己要解释什么,为什么要解释,以及有什么立场去向他解释,我只是不想让他走,不想让他把我一个人丢在漆黑的夜色中。
谢天谢地,他没有甩开我的手,如果是那样的话,那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章远没有回头看我,声音冷得不带丝毫温度,“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被这深奥的问题噎住了,半晌才回话,一张嘴出口的声音却微微颤抖,“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现在知道什么了?我知道你过去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如果你想重新开始,我愿意带你离开,给你一个新的生活,可是我带你来荷兰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玩堕落的,如果你还想继续过这种生活,要不然就别让我再见到你,眼不见为净,你的事我不会再管,要不然就别怪我给你爸妈打电话把你压回国内去好好管教管教!”
章远的声音很严厉,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开始发抖。
“我不会再这样了。”我垂着脑袋,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般焉悠。
“真难得,我以为按照你一贯的性子,你会冲我龇牙咧嘴的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才不会这么不讲道理,不分好赖!”话语一出,因为心虚,我自己倒先脸红了。
一段争执过后,是长久的略有些尴尬的沉默。章远的眉头皱得很紧,眼睛一直盯着脚前半米处的那个点,仿佛那里能生出钱来似的。我不时的用余光瞟他,心中忐忑,却又不敢贸然的打破平静。
眼看离家越来越近,熟悉的灯光让人感到心安,弥漫了一整个晚上的混乱情绪总算稍微踏实了一些,章远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还记不记得你的初吻是在几岁的时候,给了谁?”他问。
我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提溜了起来,“当然记得,6岁,给了你这个老流氓,才刚上学就非礼未成年幼女,真该把你关到劳改农场里割麦子去。”
“还记得当时是什么感觉吗?”
“干吗突然问这个。”我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聚集到了那里。
“我想知道。”章远的神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他的眼睛原本就带着一股略显尖锐的精光,因为太有神,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会有种被看穿的恐慌,让人本能的想要逃开。
“就像是……”我抬起胳膊,让自己的嘴唇贴紧手背,“就像是这样,肉碰肉,没有任何感觉,大概是太熟悉了吧。”末了,不知是不是心虚,我多此一举的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章远猛得把我拉到了怀里,他的个子比我高很多,整个人俯下身来,巨大的阴影瞬间把我笼罩其中。
“太近了,我要斗眼了。”我和他的距离缩短到只剩一个指头,四目相对时我的眼睛因为瞪得太过用力,几乎要流出泪来。
“你还是一样,总是会在浪漫的时刻做些破坏气氛的事。”
“彼此彼此。再说了,我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才不是这样。”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只跟我在一起,才会习惯做破坏气氛的事?也是因为……太熟悉了?”章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轻笑。
我愣住了。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浪漫总是无法持续?为什么明明感觉得到真心,却又总会被这样那样的顾忌所打断?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早就很明显的答案?为什么要让自己视而不见,转身逃开?
我有太多的害怕,除了父母间难堪的前缘,更重要的是,我害怕失去。
如果肖子俊跟裴佩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没有被捅破,或许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肖子俊不会进黑社会,不会死,裴佩不会背着内疚的十字架帮他戒毒,不会被连累进看守所,不会失去那次高考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