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不知过了多久,当周围已经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时,周宴才停下了脚步,回顾四周,却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周宴在密林里走了很久,从安静到哭泣再到连哭泣的力气都没了,月亮渐渐升起,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黑暗中有狼群的眼睛若隐若现。周宴抱着双膝一屁股坐了下来,又冷又饿又怕,周身瑟瑟发抖。突然,身侧的草丛动了动,紧接着传来咝咝的声响,有什么东西迅疾的窜出来,紧接着周宴的小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定睛一看,是一条小蛇,正吐着信子,咬住了自己的皮肤。
周宴大叫着抓起石头本能的砸过去。
小蛇被周宴砸死了,但周宴腿上的伤口却还在曰曰的流着血。她把衣服的袖子撕下来,用力缠紧伤口近端,一瘸一拐的朝着一个方向不停地走,哪怕受伤的那条腿已经从疼痛渐渐变得麻木,自己也几次摔倒几乎连滚带爬,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周宴又一次摔倒在地上,身体和神经都已经到达了极限,她爬在地上,默默的淌着泪,有一些自暴自弃的闭上眼睛。要死就死吧,她真的走不动了。她颓丧的想。
如果……如果在死之前,能再见章海柏一面就好了,她很想对他说一声生日快乐,以及对不起,她恐怕要失约,不能陪他一起考大学了。
有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半梦半醒中的周宴被一个人用力揽进怀里,他身上犹如薄荷般强烈的汗水的味道是如此的熟悉,周宴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看着眼前的章海柏,喃喃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章海柏看了看周宴腿上的伤,以及绑在膝盖下面那条已经松掉的布条,重重的叹了口气。他把周宴靠着树放下,大力的勒紧那条布条,昏迷中的周宴闭着眼睛,轻声呻吟了一声。
“很快就好了。”章海柏摸了摸周宴苍白中隐隐泛青的脸颊,然后对着眼前那个正流出暗红色血水的伤口,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吮住了它。
五十三岁的周宴陷进沙发里,轻轻的抚摸着小腿上的伤疤。
三十九年前,章海柏拼死相救,用自己的嘴把毒液一点一点的吸出来,用自己的半条命,把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周宴生生的拉了回来。
以至于后来洞房花烛夜,二人初试云雨情之后,周宴羞涩的躺在章海柏的怀里,用手指在章海柏的赤‘裸’裸的胸前画圈圈,还是会轻声呢喃的问道:“你当时为什么这么傻?为了我可以连命都不要?”
“因为我爱你,因为如果没有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快活。”
周宴清楚的记得章海柏当时怀抱的温度,口气里的坚定,以及眼神中灼热的光芒,有太多的幸福在她的心脏中发酵膨胀,几乎要立时炸裂开来。周宴想要说什么,但又觉得言语捉襟见肘,任何辞藻都无法表达自己现在的心境。最后,她选择了行动——一改腼腆的作风和别扭的性子,翻过身来压在章海柏身上,抢过主动权猛得吻了下去。
她以为,那就是结局,她以为,再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将他们分开。她全心全意的爱着以及相信着这个男人,所以在亲眼目睹他的背叛时,才会那般的愤怒绝望,心如死灰。
程亚菲站在八宝山公墓的一座墓碑前发呆,手机响起,章远在电话里问:“你现在在哪?我下班了,现在去接你?”
程亚菲沉声报出自己的位置,章远愣了一下,声音苦涩,“你去那里干什么?”
程亚菲平静的说:“来看你妈妈。”
“你等着我。”
“好。”
挂断电话后,程亚菲缓缓的蹲下身,对牢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的眼睛——一双像是一望荡漾的池水般明媚的眼睛,妈妈就是败在了这样的一双眼睛面前。可悲的事,她费尽心思的成了“章太太”,却在生章远的时候难产死在了手术台上,没有享受到一天的承欢膝下或者恩爱交颈。
她蹲了很久,知道双腿麻木。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需要回头她也知道是谁。她淡淡的勾出一抹笑时,他已经从身后环住了她,“你怎么来这里了?”
“来跟你妈妈说说话。从小到大,我听说过的她,都是被我妈妈妖魔化的她,我也一直很好奇,她到底长什么样子,是个怎样的女人。”
“我也没有真正见过她一面,哪怕她是为了我才死的。”
“虽然我这样说……很过分,很自私,但是……”程亚菲回转过身,紧紧搂住章远的脖子,“但是,我真的很感谢她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她,就没有你,没有你的话,我这一撇还不知道要画到哪里去……”
章远沉默不语,只是手臂上的力量又加大了几分,仿佛恨不得把程亚菲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去,合二为一,再也分不出也不用分出彼此。
“我从来没有一天停止爱你,以后也不会……”程亚菲说
“嗯。”
“所以,哪怕我自私又混账,你也要陪我一起自私,一起混账,不能不要我。”
“嗯。”
“那……”程亚菲支起身子,红着眼睛笑着说:“我……我们要拜托你照顾了,孩子他爹。”
这是章远早就知道的事情,但他一直不敢挑破那层窗户纸,程亚菲曾经流掉了一个他们的孩子,并且一直欺瞒了他至今,如果这一次她依然不想留下他呢?他真的没有把握……
可是现在,所有的猜测和恐惧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狂喜和幸福。她带着他们的孩子来看他的母亲,她心中依然有恨有怨,有无奈有委屈,可是为了和他在一起,她愿意将这一切统统咽下。
程亚菲和章远站在程家门前的时候,都紧张得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别怕,如果你妈要打要骂,我会横在你们前面。”章远说。
程亚菲点点头,挽住章远的手臂加大了几分力气,仿佛要寻找到一个依靠才有勇气走到妈妈面前。
理不直,终究很难气壮。
当程亚菲打开家门时,她和章远都愣住了。
客厅里坐着的周宴、程海宁以及章海柏都是一脸肃容的望着他们。
“爸爸妈妈,我们……我和章远……”程亚菲小心翼翼的开口。
周宴冷冷的打断了程亚菲的话,“亚菲,多余的话我不想再说了,我只跟你说我的意见,你听也好,不停也罢,这是你的自由。”
“……”
“如果你想嫁给章远,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们断绝母女关系,二是……我死!”
周宴倏然发难,超过所有人的意料,她抓起茶几上的茶杯,用力向地上砸去。
稀里哗啦之后,满地零落的碎片。那是周宴的愤怒和失望,是程亚菲的心灰和黯然,是早已被时光残忍撕裂的周宴和章海柏曾经两小无猜的情谊。
当初有多爱,如今的周宴便有多恨。
有人说,恨是因为爱,没有爱哪来的恨?可是恨毕竟不是爱,从恨到爱的过程,是不可逆转的单行道,从此了断前缘,从此形同陌路,怎么可能再沾亲带故?怎么可能任由血缘重新混合?
周宴知道,当章海柏当年对自己的伤害终于报应到了子女一代的身上,最最痛苦愧疚的,无疑是章海柏本人。
这就是她想要的。
这是那个被蛇咬伤却还一瘸一拐挣扎着从密林里走出,心心念念只是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的少女,这一生最后的报复。
106.尾声:-第一百零五章:不爱你爱谁(5)
程亚菲垂下头,脸上泪痕浅浅,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母亲把话彻底说绝,不待她开口,不待她解释,不待她为章远说上半句好话。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海中空白一片,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梦境,真实感欠奉,便别提要做出怎样的回应了。
章远走上前,把脸色惨白一言不发的程亚菲挡在身后,诚恳却坚定的说:“阿姨,我知道你恨我爸爸,恨我妈妈,也很恨我,我改变不了过去发生的事,我只能承诺,我会好好对程亚菲,也会好好孝顺您和叔叔,能不能请您放下成见,给我一个机会。”
周宴只是冷笑,仿佛章远所讲的,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直一脸沉重的章海柏站起身,对周宴沉声说道:“所有的孽都是我造成的,你想要怎样就冲着我来好了,他们两个都是好孩子,相爱这么多年,如果没有我们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早就已经终成眷属。程亚菲很孝顺,当年她就是因为考虑到你,才决定跟章远分手,一声不吭的回了国。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没有丝毫的问题,而我们身为长辈的当然是应该希望他们能过得好过得幸福,怎么能成为他们幸福路上的绊脚石呢?”
“你在质问我?质问我是他们的绊脚石?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这样的话?!”周宴目眦俱裂,厉声质问道。
程海宁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对于妻子和前夫,女儿和前夫之子之间种种纠葛的关系,他的身份很尴尬,往往处于默默支持的角色,并不会直接发表什么意见,如今,见妻子的情绪几近失控,女儿更是满脸痛苦,他终于站起身,发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