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陈嫣然顿了顿,扬起脸来,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刚才你提起,所以有点好奇。毕竟,她说不定还活在这个世上,当初把你留给你爸爸,和你分离,可能也另有苦衷。如果找到她,那么你在这个世上的亲人,就又能多一个了。”
“我不在乎。”
这就是陈嫣然的回答。
她一直知道她们见过面,她知道她履行了身为一个母亲的职责把她抚养成人,她缺席的,只有她刚刚降生不怎么记事的那前六年而已。她们以为自己隐瞒的天衣无缝,其实许岩早就把她的身世真相告诉了她。
“她是你妈妈,亲生妈妈,她会爱你,会对你好,你跟着我,我还要费心照顾你。所以,答应哥哥,多为我想想,也多为你自己想想,好吗?”
妈妈?
太可笑了!
既然爱了,为什么离开?既然离开,又为什么回来?假惺惺的仿佛自己是救世主,用收养的名义,说是为了她好,其实不过是懦弱和自私,不敢面对她,不敢将自己心底的阴暗暴露在阳光下面罢了!
这场戏,演了整整12年。她是视养女如己出的养母,而自己,则是成熟温柔善解人意的养女。
多么美满温馨的画面,如果可以持续一辈子该有多好。
只要不被触到底线,陈嫣然愿意一辈子配合裴佩,把这出戏尽职尽责的演下去。
只要她不来干涉自己和许岩之间的事。
仅此而已。
120.尾声:-第119章:万爱穿心(6)
外科的工作很忙,几乎需要成天泡在手术室里,肖翼的生活在家和医院中间维持着规律的两点一线,一切如常,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无时不刻不是高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这种感觉是从陈嫣然开始选科开始的。
“我要干神经外科。”没有征求别人的意见,陈嫣然的语气非常坚决,完全不容置喙。
裴佩劝说道:“外科太累了,压力大,风险高,还是不适合女生,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内科?比如说……内分泌什么的……”
“妈妈,我已经决定了。”陈嫣然仍然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却明显没有把母亲的建议听进耳朵。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为了治好许岩哥哥的病,我要让他重新站起来。”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在肖翼的心中掀起了万丈狂澜。
陈嫣然并不是一个遇事会太过较真的人,乖巧听话,思想成熟,这样固执己见寸步不让的情况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发生过。他以为这是性格使然,此时才隐隐觉察到那背后真正的原因只是在于对过去那些事情的不在乎不上心,而当情况的发展踩到了她的底线,她一定会用尽全身的力气争取和抗争,任何苦口婆心的劝说都只能算得上是浮云。
裴佩沉着脸回了房间,没再说话。她一向不是专横独断的家长,跟孩子之间的交流和互动很多,一直给予了他们充分的自由和信任,可是这一次,她很希望陈嫣然能听自己的劝,不要走弯路,将来后悔莫及还埋怨自己没有及时制止她的冲动。
陈嫣然缓步走进厨房,系好围裙开始做饭,神情专注而淡然。章玥扶着门框,怯怯的问:“嫣然姐姐,你不怕血吗?为什么一定要拿手术刀啊?”
“我什么都不怕。”陈嫣然把头发拢至耳后,露出白净清秀却果决坚毅的侧颜。她眼睛里的光芒刺痛了肖翼,他转身出门,在走廊里抽烟,用氤氲的烟草气息将自己包裹起来。
“哥,你怎么了?”徐天一方才就注意到一旁的肖翼神色有些不对,于是便跟了出来。
肖翼弹了弹烟灰,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的问:“你觉得,有可能劝嫣然回头吗?外科太累了,妈舍不得,我也一样。”其实他是不希望嫣然把自己的未来和许岩捆绑在一起,当然,这一层的理由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
“没可能。”
“为什么?”肖翼眸光一凛,猛地抬起头来。
“知觉吧。”徐天一摸了摸鼻子,这是他窘迫时下意识的小动作,和陈嫣然如出一辙。两人毕竟是同卵双胞胎,神奇的感应一直存在,彼此间心灵仿佛共通,总能轻易猜出对方的所思所想。徐天一能够感觉得到陈嫣然心中那股强大的执念,也知道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和改变她的想法了,因为它不是形成于某个一时冲动的时刻,可是在她的心里盘旋了很多年。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嫣然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肖翼苦笑。
“哥,嫣然长大了,她今年都22岁了,理应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徐天一拍了拍肖翼的肩膀,“如果你想要进入她的生活,就不要再逃避闪躲了,嫣然很优秀,可能我们现在看着觉得她还是家里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可一转眼的功夫就会被别的男人给追走了。”
肖翼有些茫然的望着一脸认真表情的徐天一,心中有苦涩渐渐弥漫开来。他早已经习惯了等她长大,等着等着便忘了时间,也忘了旁人同样会对这样美好的她虎视眈眈。
天平的打破是在一个一个月后,霍思燕和丈夫林致远带着儿子林耀阳以及女儿林星辰一起从加拿大回国,三家人凑在一起吃饭,气氛其乐融融。席间,陈嫣然精神疲倦,对着满桌的佳肴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后来一道梅子蒸排骨端上来,她望着汤汁上的一层油花,眼前一黑,突然禁不住干呕了起来。
回家后,陈嫣然躲进房间,裴佩望着紧闭反锁的房门,一脸严肃,徐飞从后面揽住妻子的肩膀,说:“嫣然不是说了吗?只是昨天吃坏了东西罢了,别太过担心了,她自己也是个医生,会懂得如何照顾自己。”裴佩听罢没有接话,却显得心不在焉。
母女之间有时候也会有一种很神奇的感应,裴佩的眼皮已经连着跳了一宿,心惶惶然,怎么也睡不着。她爬起身,轻声轻脚的下床,现在是凌晨两点半,万籁俱寂,房子里只有枕边人微鼾的声音。
裴佩本想去给陈嫣然掖掖被角,竟发现她的房间已经空了,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裴佩打陈嫣然的电话,忙音一直响到自动挂断,彼端依然无人应答。现在半夜三更,她能去哪里?裴佩抓起钥匙,胡乱套上风衣,便出了门。她没有许岩的电话,所以只能当面找他,毕竟,嫣然是他妹妹,两人自从当年在林妙峰的葬礼上重逢之后,一直都保持着联系,如果许岩能派出手下弟兄去找,想必很快就能有嫣然的消息。
在出租车上时,裴佩六神无主,她很矛盾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把徐飞、肖翼、徐天一叫起来和她一起找,但是心中那渐渐扩大的不安感却让她对着手机屏幕上家里的座机号码无论如何都按不下拨出键。她年轻时算得上经历以及目睹过无数跌宕起伏的人生,对危险的状况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似的本能预感,女儿白天在饭桌旁的失态让她怀疑这一切都不只只是吃坏了肚子闹肠胃炎那么简单,所以她决定先找到陈嫣然跟她好好谈谈清楚再说。
出租车在兰苑门前还没有停稳,裴佩便看到女儿孤零零的站在小区门前,穿的很少,身影单薄到几乎要隐没入夜色之中,彻底消失不见。裴佩来不及要找钱便冲下车,脱下衣服胡乱往陈嫣然的身上盖上去,冲口而出的话语却因为关心则乱而透着急躁:“你大半夜一声不吭手机关机跑到这里来什么?!你疯了是不是!”
陈嫣然看了裴佩一眼,垂下眼帘,没有吭声。
“既然是来找你哥的,为什么不进去?”裴佩问。
“……”
“妈妈在问你话!”
“进去也没有用。”陈嫣然咬了咬嘴唇,留下一排隐约的苍白色齿印,“我自己犯的错,应该要自己承担。他够烦了,我不想再给他多添乱。”
这样倔强中透着傻气的陈嫣然,让裴佩没来由的心疼万分。她张开双臂,把陈嫣然拥入怀里,轻抚着她柔软的长发,说:“你如果遇到了什么让你烦恼的事,除了告诉许岩哥哥以外,还可以告诉我,告诉爸爸,告诉肖翼和徐天一,不要总是放在心里。”
有那么一瞬间,陈嫣然的心柔软的几乎陷落,可后来,一阵夹杂着寒冷的风迎面吹来,终将所有的恍惚和动摇彻底吹散冷却。
她不露声色推开了裴佩的身体,俏生生的小脸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平静。
“嗯,谢谢妈妈,放心吧,我可以的。”
她像是一只怯懦的小乌龟,又一次缩回到只属于自己的壳里,固执的不肯出来。
陈嫣然躺在手术台上,半身的麻醉让她能够感觉得到冰冷的器械伸入身体的触感,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痛楚。眼前刺目的手术室灯光像是明晃晃的太阳,她半眯半睁着眼睛,还是被生生逼出了几滴眼泪,从眼角沿着脸颊的曲线缓缓滑落到领口,渗入皮肤,消失不见。
这个孩子不能留,一定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