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紫湖之恋（4）
国庆之前河道竣工了，天气也变得凉爽宜人。我和娴成了最好的朋友，形影不离。娴体质很弱，干农活总是力不从心，分配的任务常常不能完成；而我从小身体就好，还是高中的篮球队长呢，干起活来总是像一阵风似的，经常比别人先干完，正好可以给娴帮忙。平时我和娴无话不说，俨如亲姐妹一样，有的知青调侃说我们是“俩口子”。晚饭后，如果是晴天，我们要么来到果树林边，坐在小坡子上，眺望远方，以小说为话题，悄声细语；要么漫步田野，仔细品味浪漫诗人的作品，憧憬人生未来。雨天，我们则坐在煤油灯下看书练字，或者躺在床上，吹吹口琴，哼哼歌曲，怡然自得，仿佛置身世外桃园。
刘东风从那以后对娴总是怒目而视，对我也是不理不睬，娴就像没有看见一样，可我却隐隐地有一种担忧。
十一月底传来好消息，大队有一个推荐上大学的名额，刘东风在暗中使劲，找过支书好多次，支书的意思好像要他再锻炼两年再说。虽然还没有最后定下来，但大家都传说，队里准备将这个名额给阿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刘家坝自古以来还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
自从那次挖河的时候阿祥打了刘东风以后，娴一直想对阿祥表示一下谢意，哪怕打个招呼也成，可是阿祥总是躲着娴，就是迎面碰到了，也是将头低着。听说阿祥要上大学了，娴对我说：“阿宓，我想对阿祥表示一下，送他一支钢笔，你看如何？”我觉得娴这个想法不错。
那天黄昏的时候，我和娴来到了村口的大路上，阿祥每天要开着拖拉机从这里回家。阿祥见我们挡在路口，便将拖拉机停了下来，问我们有什么事。
我说：“上次挖河的时候，多亏了你，娴一直想谢谢你，听说你要上大学了，想送你一支钢笔。”娴便将一支黑色的镀金钢笔递了过去。
阿祥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又没做什么，我，我，不能要。再，再说，上大学的事还没有定下来呢。”见阿祥这样推让，娴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说：“那天见义勇为的大英雄，今天怎么成了怕羞的大姑娘了？”说罢，我便从娴的手里拿过笔递了过去。
阿祥一个劲儿地躲闪，说：“这，这笔太贵重了，我真了不能要。”想了想，憨憨地笑了笑，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那本书。”
我和娴面面相觑，然后差不多同时间问阿祥：“什么书？”
阿祥说：“就是你们傍晚在村后果树林边读的那本书。”
阿祥这么一说，我和娴都吃惊不小，我问阿祥：“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从那里路过好几次，看到你们那样地专心，想一定是本好书。”
娴朝我看了看，好像征求我的意见，见我颔首示意，娴便说：“明天这个时候，你到果树林边等我们。
阿祥点了点头，准备发动拖拉机，我叮嘱他：“你可要小心，千万不要让别人发现，不然的话大家就完蛋了，知道吗？”
过了两天，家里来电报，说是我的奶娘病危，想最后看我一眼。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奶水少，便替我找了一个奶娘，奶娘没有女儿，待我像亲生女儿一样。我将奶娘病危的事对支书说了，支书说：“一个人口干了的时候，你给他水喝，都要一直记在心上，何况是奶娘，将你奶大了，最后应该送一送，正好回家看一下。”
支书让阿祥开着拖拉机送我到公社的长途汽车站，娴将我送到村口，对我说：“有时间的话代我看一下我的姐姐好吗？”
我想了想，点点头，说：“行，应该没有问题。”我问：“你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娴的眼神有些暗淡，说：“我走之前，姐正发病，还是像以前一样，一发病就给你的表哥写信。在家里只有我能陪姐姐说说话，哄哄她，这么长时间，不知道怎么样了？姐姐真的很可怜。”
我握着娴的手说：“放心，我一定会去看的。”
奶娘见到我以后不久就咽气了，奶娘待我像母亲一样，她的离去，让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临走前的一天晚上，我乘了将近半小时的公共汽车到娴的家去了一趟。娴的家在一条长长的巷子里，和两户人家合一个院子，娴一家人住两间五架梁的平房。
我去的时候，娴的母亲正在屋檐下忙着洗衣服，娴的父亲在灯下看报纸，娴的姐姐披头散发的样子，斜倚在床上，手臂挥来舞去，在唱着什么歌曲。
知道我是娴的同屋后，娴的母亲原本平静的脸上又浮起我小时候见到的那种歇斯底里的神情，开始唠叨起来，说娴走了之后，照顾她姐姐的事情全撂在她一个人身上，还要忙里忙外，总有一天会抢在所有的人的前面走掉。
娴的父亲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插了两句：“人家大老远来，是不是娴让捎什么东西吧？她喜欢看书，要不就捎两本书给她吧。”
话还没说完，娴的母亲的脾气变得更加的暴躁，呵斥道：“看书，看书，你就是看书惹的祸，成了一个□□，还害得一家人跟在你后面遭罪！”娴的父亲赶紧低下头来，不再说话。
突然间，我莫明其妙地开始厌烦起来，厌烦娴的母亲所说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感觉到格外的刺耳。我的母亲从小到大，没有斥责我一次，就是我做了什么错事，母亲也总是和颜悦色地告诉我错在什么地方了，真不知娴和她的姐姐是怎么忍受的，换了我恐怕一天也坚持不下来。是娴的父亲送我出来的，悄悄地递给我五块钱，说：“请你交给娴吧，要她照顾好自己，别担心家里。”
想想我的母亲为我准备了那么多吃的用的，而娴的母亲却是这样的不闻不问，我觉得娴其实也很可怜，只觉得鼻子也有些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