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紫湖之恋(9)
有几个月没有和娴见面了,怪想她的,我决定休息日去看看娴,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巧得很,下午上班的时候,传达室的吴大叔告诉我有信,是娴写来的,娴在信中说:“我知道你很忙,但我非常非常地想见你,有点事想跟你说,信上说不清楚,你周末来我单位的宿舍吧,我等你!”
那天一见到娴,我简直惊呆了,娴完全变了模样,原来那美丽清秀的面头庞现在是又瘦又黄,两眼无神,一副迷茫的样子,头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剪成了短发,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她那两颗洁白的门牙不见了,留下黑黑的缺口。
“娴,你怎么啦?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几乎是惊惧地吼叫着。
娴像木头人一样,无动于衷,说:“我死过两次了,是服的安眠药,但都被发现了抢救了过来。”
我双手抓住娴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你疯了吗?好好的,为什么想到死?”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娴的眼神还是那样的木然,说:“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死去的好,偏偏他们要救我,我将自己反锁在屋子里,可还是被发现了,我是想疯,可疯不了啊!”
我将娴紧紧地搂在怀里,说:“为什么要想不开?你知道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心里有多难受吗?”听了我的话,娴低声地啜泣起来。
我问:“总有原因的吧,是因为阿祥吗?”
娴点了点头,泪流满面。她告诉我,前些日子,她的母亲收到一封信,落款是“一个熟悉的人”,说娴和一个农村来的男子常常在东茵湖约会,娴的母亲便跟踪了,终于发现了娴和阿祥。我想,“一个熟悉的人”会是谁呢?难道会是刘东风?
娴继续告诉我,她的母亲知道阿祥的情况后,死活不同意她和阿祥继续来往,理由是阿祥是农村来的,家庭负担太重,那还过什么日子?而且,将来穷亲戚一大堆,怎么应付?
娴说:“我对母亲说我靠自己过日子,不依赖他们,就是过得再苦再穷,我也心甘情愿,不会给父母找任何的麻烦,可母亲就是不松口,甚至绝情地说:‘你想嫁他,除非我死!’从此将我看得死死的,到了周末就不让我离家一步,还说,如果我再和阿祥来往,她就要到阿祥的学校去闹。姐,你说我该怎么办?除了死,我还有什么办法?“说罢,在我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我心里非常地焦急,但只能安慰她:“这件事,不能太急,先缓一缓再说吧,我相信,再难的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你可千万不能想到死啊,你死了,阿祥会有多伤心?你的父母就不难过吗?你先冷静下来,也给你的母亲一些时间,双方换位思考一下,多多地沟通,不要将矛盾激化,天下哪有母亲不疼自己的女儿的呢?你的母亲现在气头上,可能需要时间去说服她。”
娴有些悲观,说:“没用的,我试着和母亲谈过多少次了,一谈就崩,根本就无法沟通,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想到去自杀。我已经好些天没有回家了,就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以死明志都没有让母亲动心,我还指望什么?”
我问:“阿祥呢?你见他了吗?他怎么样了?”
娴伤心地说:“我们已经没有可能了,见了又怎么样?心里乱七八糟的,见了面只会增添苦恼。”
看着娴声泪俱下惨兮兮的样子,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没想到娴和阿祥恋爱的结果竟会是这样,该怎么办呢?如果娴是自己的亲妹妹该有多好啊,我的母亲有很开通,从不干涉我的私事,只是提醒自己该注意些什么,或者提点建议,娴的命真是太不好了。
接连好几天我都失眠了,这是从未有过的,翻来覆去想,我觉得还是应该到娴的家里找她的父母谈一次。
初冬的那天晚上,我来到了娴的家,只有娴的母亲在家。娴的母亲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苍老了,头发也灰白了,一脸的憔悴,看得出她的内心也很痛苦。不知怎么的,见到娴的母亲,我总是有一种厌恶的感觉,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那歇斯底里的样子,但觉得她非常地可怜,我只得耐着性子听她说话。
娴的母亲对我说:“我知道你是娴最好的朋友,娴常常说在乡下的时候,多亏了你处处照应她,我们心里不知有多感激,还请你多多地劝劝她,你的话她是听的,其实,我也是为她好。”说着便伤心地哭泣起来。
擦了擦眼泪,娴的母亲又开始诉说娴的父亲被打成□□后一家人的不幸和将她们姐妹抚养成人的不易,说:“她的姐姐都这样了,如果娴再嫁到乡下那么穷的地方,那我们这一辈子还指望谁啊?”
听了她的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能说她的话没有一点点的道理,但我发现她根本不理解也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她想象不出感情在娴的心中占有什么样的位置,那是比她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要说服娴的母亲真的很难很难。
我说:“伯母,说句可能不应该说的话,您总不希望娴也变成她的姐姐这样吧?我知道,娴和阿祥是真心相爱的,将他们强行分开,娴的心里该有多痛苦?难道您忍心她走上绝路吗?”
娴的母亲叹了口气,说:“这道理我懂,不过娴也太任性了,她是在气头上,一时想不开,但总有一天会明白,我也是为她将来过得好,天底下没有父母亲不疼自己的孩子的。”
我说:“伯母,我了解娴,她绝对不是一时任性,她是当真的,看到她那个样子,您就不心疼吗?”
沉默了一会儿,她说:“说句心里话,现在改革开放了,和以前不一样了,她的父亲也平反了,所以我也不准备像对她的姐姐那样去过多地干涉她的婚事,只要她找一个城里的,工作和家庭条件好一点的,其他的我没有太多的要求。阿宓,你说,我的要求不过分吧。”
我想了想,说:“我了解阿祥,他的才华,他的人品,是非常出众的,而且现在研究生可是凤毛麟角啊,他的前途会非常地好。”
娴的母亲凝神想了想,眼睛里有些迷茫,摇了摇头,说:“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其实我何尝不想他们幸福啊。实话告诉你,一个月前,也就是我发现他们后不久,我就给阿祥写过信了,我说了我不同意他和娴交往的理由。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我给他最后一个机会,我只提一个条件,阿祥如果要和娴结婚的话,那必须和家庭脱离关系,当然,我们可以作相当的经济补偿,娴的父亲平反后工资补了一些,否则的话,我是宁死也不会答应的。”
我无法将娴的母亲的话转告给阿祥,那是对他人格极大的污辱,我真的一筹莫展,心里特别地担心娴会出什么意外。
第二天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我提前下了班,赶着去看娴,在学校门口遇到了娴的父亲,他一脸愧疚的样子,对我说:“昨天我回来得晚,娴的母亲真是太不像话了,那样的条件怎么能提得出来?真是太过分了。”
我问:“伯父,请原谅我的冒昧,伯母为什么会如此极端?”
娴的父亲非常难过地说:“她这样做当然与她的的思想有关,不过,我被打成□□,□□中又被□□,她受了很大的刺激,才变得这样的偏激固执。好多年了,每天晚上她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唉,想不到她会那样地闹腾,我真的很无能,无法说服她,苦了孩子,真是罪孽啊!”说着说着,眼泪都流下来了。
我本来想和娴的父亲一起去看娴的,但娴的父亲说:“就请你去劝劝娴吧,能不能先放一放,以后再说?过一天我再来看她。”
我在宿舍里找到了娴,她真的好可怜啊,眼神是那样的无助与凄楚。
娴说:“我母亲来电话了,说你去和她谈过了,虽然她没有说谈些什么,但我知道谈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我了解她。”
我说:“娴,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你可要想开点,这件事先放着吧,要不等阿祥研究生毕业了,分配了工作再说。”
娴的脸上漂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容,说:“姐,你放心,我不会再那样了,可是你知道吗?虽然我人活在这世上,可是我的心已经死了。”
我关切地问:“阿祥怎么样?有他的消息吗?”
娴找出一封信来,说:“这是他的信,你自己看吧。”
阿祥在信里是这样说的:“很想去看你,但你却总是拒绝和我见面。知道你用那样的方式和母亲抗争,我心如刀绞,悲痛万分。为了爱,你竟准备付出生命的代价,这让我非常地感动,但更加的难过。我不赞同你采取这样的方式,国家和父母将我们培养到大学毕业真的很不容易,我们应该用我们的一生去回报,为社会做更多有益的事情,就是内心再痛苦,我们也不应该忘了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这是支撑着我的惟一的信念和理由,所以我才能挺下来,我衷心地希望你也能如此。无论将来怎么样,我这一生中最要感激的人就是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无比地珍贵,是我终身难忘的,我会永远将这份情感珍藏在自己的心底,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你的父母,尤其是你的母亲其实也很不容易,她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自己的女儿能过得幸福,你就顺从她吧,她的一生已经够苦的了,不能再承受更多的痛苦了。”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惟有深深地叹息。
可是半个月后,巨大的不幸却降临到娴的头上。一天下午,阿祥在东茵湖边上看到一名划船的女孩不小心掉进水里,便奋不顾身地去救那个女孩子,自己却再也没有上来。
听到噩耗,我赶紧到娴的学校找到了娴,娴的脸上已没有了任何的表情,眼神仿佛凝固了一样,木然地望着我,说:“陪我去一趟紫湖好吗?”
在湖边,我碰到了我和娴第一次来这里遇到了那对老年夫妇,他们叹息着说:“最近一段时间,我们下午出来锻炼的时候常常看到那个小伙子,他总是站在湖边痴痴地望着什么,一站就是好长时间。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这么年轻,听说还是研究生,真是太可惜了。”
老年夫妇走了之后,娴突然朝着湖面发出奇怪的笑声,那笑声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流,让人毛骨悚然。
我紧紧地拥抱着娴,说:“我们姐妹一场,你可要听姐的话,无论怎么样,你都要好好地活着啊!”
可是三天后,我却收到了娴的信,娴在信中说:“阿宓,我最亲爱的姐姐,对不起,请原谅我,我要到紫湖的水晶宫里找阿祥去了,来世我们再做姐妹吧。”
二十多年过去了,娴的音容笑貌依然时时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站在高高的楼上,仰望满天的星星,想:“娴,你在哪儿?你可知道,姐有多想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