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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卷 生,便已冗长的死去

  临安•秦府
  细雨蒙蒙,秋夜萧萧。
  又是一年了。
  瓦檐下的雨滴“噼啪噼啪”的滴落在下面的大水缸里,两片荷叶被打得不断摇摆,一株败落荷花只残留了一抹淡粉,映在青灰色高墙石砖之中,显得分外鲜艳、柔美。
  “一月金国再犯淮西,岳飞领八千骑兵驰援淮西。还朝,罢宣抚使,授枢密副使。七月初八,岳飞兵权被罢,被任命为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带御器械。如今已是九月末,玲儿,你说这之后、又会如何呢?”
  秦桧望着书房外的雨滴,若有所思道。
  祝九站在他身后,望着房外发呆,许久,才轻声回道:“我终于还是回来了,他终究也是要回来的……他难逃一死,我也难逃一死。我们终究都是要死的。”
  话落,扬起唇角,竟轻笑了起来。
  秦桧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缓缓走至门前,伫立在门内,任凭秋风细雨扫过脸颊。
  “之善回来了这么久,你就不想见他吗?”
  说罢,他转头,眸中精光闪烁的看了她一眼。
  祝九依神色清冷的淡淡笑着,没有回答。
  去年的一幕一幕,犹如不断重放的午夜剧场般,在她眼前不断的来回闪现着。
  回忆如潮,瞬间将她淹没了。
  她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萧峒的那些情景,想起了自己是如何颤抖着双手、将那断魂散放于粥内、他又是如何快速的喝光那碗粥的;她想起了那片葱绿竹林中的高大木屋,想起了木屋中的何锦疯狂的进入她的身体;想起了在军营中和岳云虽短暂、却踏实又快乐的那段日子;想起了离开军营那日的诀别,以及之后的那些事情……她想起了很多很多,想到最后才发现,忆起萧峒的时候,她的心竟然毫无波澜了……
  原来,他在自己的心里,早就只是成为了一座坟墓,她连再去寻找他尸骨的兴致,也都没有了。
  脑海里反复浮现出岳云的面孔——他那自负的神情,他那装在心里的豪情壮志,他那想走却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凯旋之路,他那疲惫的隐忍和坚持……每想一次,心底就会无端的去痛一次。可是,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直至此刻,方才了然。其实自她那年知道他是岳云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开始逃避了,她隐隐知道他会有一个那样不好的结局,于是便一直逃避着,无视自己内心的悸动。那些担心,那些想念,那些失落,统统归结为是因为他曾救过自己一命。后来到了崎荀,诸般事情发生时,只有萧峒陪在她身旁,她便像溺水之人一般,只是急于抓到救命稻草,却根本来不及想那人是谁、是否自己想要?日子久了,便真的以为自己是喜欢萧峒的。可如今,再次面对岳云的时候,她忽然悲哀的发现,原来在自己心中,萧峒就一直未曾停留过,原来在自己心中,他和岳云的位置、是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
  可她竟然如此自私的为了保全自己、逃离是非,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岳云;不给他好脸色,虚情假意、满腹计谋,不断地试探、提防、戒备,不断的利用、索取、欺骗。她挥霍了那么多和他在一起的、本该被好好珍惜的时光,可那些时光却再也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
  “已经走了这么远,已经到达那里了……那么近了,就不能……让他们走完么?”
  雨依旧悉悉索索,她望着那一大片墨绿色,惶然的喃喃开口。
  秦桧站在她前面,单手负后,仰首望向那一片阴霾的天空,良久,轻叹了一声,道:
  “沧桑有道,人间疾苦。玲儿,你当知道,许多事,是由不得你我来左右的。”
  说罢,信步行了出去。
  她望着他那有些弯曲苍老的背影,心下黯然。
  历史早就注定了,她在这里,什么也无法做到,谁也救不了。
  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秋雨,依旧滴滴答答着,天色暗了下来,又是一天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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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放开我……”
  祝九猛地睁眼,头顶一片帷帐,屋内漆黑,四下静悄悄的。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了下来。
  又做噩梦了。
  她疲惫的起身、半倚在床榻上,徒劳的睁着双眼,却无论如何都望不到光明。
  “……祝姑娘……”
  “……”
  她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倏地望见床前竟然站着一个长衫男子!
  “你让辰某找得好辛苦,呵呵。”
  那男子淡淡笑了笑,便后退了几步,坐到了桌前。
  祝九稳了稳心神,佯装镇静道:
  “你是谁?”
  “怎么,时隔几年而已,祝姑娘就不记得辰某了?若是如此,去年此时,姑娘费尽心机的让人冒充我、想引我出来,又是为何?”
  一席话,霎那间让她恍然大悟,忙整了整衣衫下了床,行至他面前,借着透过窗纸打下来的月光望去,觉得这人确有几分面熟,可时间久远,连她自己也不太确定了。
  辰绛子依旧低笑,道:
  “如此费尽周折的,想必是有什么紧要之事……该不会又是有人中了奇毒吧?”
  祝九听罢,一阵黯然,跌坐回床上,道:
  “是啊,是有人中了奇毒……这毒世上无药可解,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一天的在撕心裂肺中死去。”
  辰绛子听罢,心下会意,道:
  “他也算是个重情守信之人,只可惜碰到了不对之人,才会死得这么早。”
  祝九听罢,问:
  “你说什么?”
  “当年,若不是为解你身上之毒,他又怎么会求救于我?若非如此,又怎会与我定下契约、在我身旁为奴三年呢?”
  说罢,意味深长的望了望她。
  她扬了扬嘴角,说:“那是他欠别人的、无法偿还,只得偿还在我这里。”
  辰绛子听罢,疑惑了片刻,忽然恍悟,道:
  “呵,你如此说,倒也是对的。那年临安匆匆几日,却才知他心中有的、竟然是另一人,可辰某却十分不解他为何心中有别人、又以性命来护你,如今前前后后想起来,倒是明白了。”
  祝九不再接话,良久,才低低问道:
  “他……真的死了?……”
  “辰某不曾亲见,但依着时日来看,当是去年这个时候、便已经不在了。”
  “呵,不用算时辰了,我在他的粥里放了断肠散,那还是去年四五月时候的事情。”
  辰绛子听罢,微微一怔,问:
  “怎么,你是因爱生恨么?”
  “不,我只是恨。他这么的欺骗我,这么的耍弄我。可笑的是我竟然毫无察觉、心甘情愿的陪着他一起演戏……他将我害的这么惨,放些断肠散,简直是便宜他了。”
  “既然如此,你费尽心思的引我出来、又是何故呢?”
  “我想再寻你要一包毒药,无色无味,只要服下,无痛即死。”
  “你要这些、又是要做什么呢?”
  “给我自己留着。”
  “哦?”辰绛子听罢,愣了片刻,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我可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为了让自己速死而来求奇毒!”
  她缓缓的坐到了他一侧,在黑暗之中喃喃道:
  “我不是英雄,受不了酷刑折磨,也不是圣母,无法忍受人间诸般苦难别离。走到这里,我其实已经精疲力竭了,根本不想再走下去。可是我曾对一个人说过,人生的路除了继续走下去、别无选择,无论是如何走、和谁在一起,也一定要走下去。所以我现在只能继续走,走到他躺下的那一天,等到那时,我才能放下心来、陪他一起长眠地下。”
  “那么,你床上的这个孩子……”
  祝九回过头,望向床上那个小包裹中的孩子,眼眸中闪出一抹怜爱之情,轻轻道:
  “他啊?呵,这个小家伙最近总是不安生,半夜也总是又哭又闹的,可这也没用,我根本不想要他。我早就替他想好了去处,在那里,他可以衣食无忧的一辈子,会是幸福的。”
  辰绛子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她,问:
  “我辰某从不白送奇毒,况且你我虽有过几面之缘,可却也并不相熟。不仅如此,一年前你还贸然冒充我的名字、在外广开杀戒毁我名誉;如此这般,如今你向我寻奇毒,你说我会不会同意呢?”
  祝九抬起头望着他,笑了,道:
  “我觉得,你会同意的。”
  “为何?”
  “因为你想知道、我到底会不会用你的奇毒、自我了断。”
  “……呵,你哪里都好,就是太聪明了。被人一眼看穿的滋味并不好受,想必,你也没少为此吃苦头吧?”说着,他缓缓起身,又道,“那毒药我从不随身携带,你若想要,半月之后再说吧。”
  说罢,只一个闪身,房门“吱——”的一声似被风吹开了般,而后,房中便空空如也、不见了他的踪影。
  祝九吃力的站起来,走向前、将房门轻轻的关上,眼中闪着绝望的光芒。
  既然不可能拥有完美的结局,那么就这样麻木着,冷漠着,绝望着,苍白着。
  往日呢?往日都到哪里去了?
  那些美好的片段呢?他的一眸一笑,一举一动,眼角眉梢,拥抱慰藉……
  还有那华年一滴一滴逝走的哭泣声……
  想起有篇文章里曾经说过,死亡,它不是一下子完成的。而是一点一点、一部分一部分完成的。由心至灵魂,由内至外。
  “人不是一下子死去的,而是一点一点,一部分一部分,慢慢死去。”
  死亡不是一下子就完成的。原来,是需要这样亢长而痛苦的过程。
  生者何乐,死者何哀?
  宁愿站在死中,看自己的生。
  总比存在着却又眺望消逝的绝望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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