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我要是生来就在这里,那该有多好啊。”
  十三看着她,愈发心惊。
  明明人就在眼前,却好像随时会消失一样,迎着日光,将什么从她身体抽走。
  十三扔下手里的铲子,一把抓住蕙宁的手腕,语气焦急的道:“蕙宁,你可记得当年给你治病的一行大师。皇兄是因为一行大师的一番话,才会如此。并不是皇兄有意为之的,你要相信皇兄,他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蕙宁恍若从梦中惊醒,从十三手心抽离。
  “我知道。”她说,“我本就不属于此,不过是来偿债的。”
  施虽与他缘定三生,可奈何两世已过,终究是雨打梨花落。
  这一世,本该是界外之缘,断不是施主所能左右。
  施主若是有心助他成事,功名簿上定有施主一笔。
  一行大师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此生不过是界外之缘,所以她才能穿越时空,穿越生死,来此一遭,不过是为了助他成事。
  “蕙宁,皇兄只想知道真相!”十三急切的说。
  蕙宁侧过身子,捡起地上的铲子,一铲下去,传来清脆的响声,她似是松了口气,欢呼道:“我就知道不会错!”
  酒是起了出来,却被随后而至的胤禛悉数没收,命高无庸一坛不剩,搜刮干净,抱走了。
  十三满头大汗,见自己的辛劳竹篮打水一场空,却也不敢多言。
  胤禛下了朝,习惯性的随口问了句宁妃的情况,高无庸不敢隐瞒,便将昨日传话,今日一早宁主子已经搬回怡然居的事说了,结果挨了皇上一脚,还罚了半年的俸禄。
  高无庸还没来得及委屈,皇上已经朝怡然居去了。
  结果刚好碰见十三爷和宁妃娘娘有说有笑,皇上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可对方毕竟是十三爷,皇上也不好发作,没收了娘娘的陈坛老酒,一瓶不剩。
  可怜,娘娘当时的脸色,估计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皇上也很生气,娘娘怀了身子,却要抱着酒坛,丝毫没有意识。
  皇上其实很在乎娘娘的,高无庸想,说不定皇上等下就会接娘娘回去,不料,皇上看了看院子里的陈设,却也没多说什么。
  这几天蕙宁一直想,他们再见面会是什么情景,也许他会觉得愧疚和抱歉,也许憔悴心伤,也许淡若流云——
  却独独没有想到是这样的。
  十三爷一身臭汗,满手泥泞。她身上也是污泥点点,怀里还抱着一坛上好的女儿红,盖子未揭,就能闻到扑鼻的酒香。
  起初,她倒是没想自己喝,毕竟当初藏这酒就是为十三留的。拜月楼的女儿红,可是他的最爱!
  那人却领着高无庸进来,劈头就夺去她怀里的酒坛。
  十三连忙说:“皇兄,这酒是娘娘给臣弟的,并——”
  胤禛不容他说完,望着还怔在一边的蕙宁道:“既然这样,这酒朕先收着,来日方长。”
  蕙宁已然从诧异中缓过来,弓身道:“既然皇上喜欢,臣妾不敢私藏,喜环,来,把里间的那几瓶女儿红一并给皇上取来。”
  蕙宁面色已是淡然,等喜环取来酒,高无庸差人送走,十三也被胤禛打发去换身干净衣裳,只余他二人立在院子中央。
  头顶突然乌云骤起,翻滚涌动。
  蕙宁望着天空,道:“皇上,再不回去,恐怕待会儿就要落雨了。”
  胤禛伸手拉她,说:“宁儿,别这样,好不好?”
  蕙宁抚开他的手,笑说:“皇上,淋湿了龙体,臣妾担待不起。”
  他不敢去看她笑脸,顺势将她抱在怀里,埋首在她颈窝处,低低的道:“你当真就一点也不想我吗?朕知道,你心里有气,你骂朕几句也好。别这样,好不好?”
  蕙宁身子未动,语气却冷了几分,说:“皇上若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臣妾不生便是,皇上不必如此。”
  胤禛见她如此说,慢慢松开她的身子,面色平静,可心里却已是一片荒凉,背对着她,走开几步,“蕙宁,我只问你一次,你的心里,当真就没有过我?”
  “既然皇上心里已有了答案,又何必问臣妾。”
  胤禛猛回头,望着立在桃花树下的女子,还似是初见时的模样,可两人之间不知何时,无垠的江河悄然出现。
  蕙宁很想出声叫住他离去的背影,可他已经不信她了。她更害怕的是,有一日,他知道事实的真相,会不会当她是魑魅魍魉,妖魔鬼怪。
  她更不能相信他待她的感情,能穿越这惊世骇俗的过往。
  他如今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了,能这样远远的看着他,总好过隔着空茫茫的三百年。
  自那日之后,怡然居便成了皇宫里的禁地。
  蕙宁害喜很严重,吃进去一点统统都吐了出来,整日整夜的干呕不止。几个丫头束手无策,只能片刻不离的守着她。
  喜环实在看不下去,便趁着月色,偷偷溜出怡然居,跑去养心殿外,寻高无庸去了。
  高无庸听她这么一说,眉头直皱道:“喜环姑娘,不是洒家不想帮你,实在也是无能为力,皇上这火气还没下去呢。前几日,宝格格哭着求要见娘娘,皇上把四阿哥骂了一通,还罚了禁足。宝格格如今住在皇后娘娘的宫里,也不准她随意进出的。喜环姑娘,娘娘这是害喜,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可主子已经好几日没怎么进食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万一,万一要是——”
  “哎哟,喜环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的,是要掉脑袋啊。要不这样吧,明日十三爷进宫,洒家把这话传给十三爷,让十三爷拿主意可好?”
  喜环见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依了他,又千般叮嘱,让他切记转托十三爷。
  喜环一走,高无庸便被传唤进里面。
  “刚才那宫女可是怡然居的?”
  高无庸见皇上问,腿一软跪在地上,将喜环的话句句转述,却也添油加醋了不少。他本想,皇上对宁妃娘娘的情谊不假,一定会前去探视,这样一来,怡然居也算是解禁了。
  可皇上听了他的话,神色如常,只是夜里批折子一直到四更天,才让奴才伺候歇下了。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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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回
  . 第八十回. 第八十一回
  时如苍狗,白云过隙。
  夏去秋来,满目萧条。
  蕙宁的身子渐显,行动也不如往常般利落,却还是坚持在秋池边散步,也不让喜环跟着,她愈发喜欢一个人静静的独处。
  有时候十三爷过来,两人还能说上几句话,大部分时间她也只是听着。
  知道皇上随便寻了个理由,将乌泰调回四川,命年羹尧去了前线,年羹尧果然不负众望,连着打了几场胜仗,皇上更是嘉奖连连。
  十三说这些时,蕙宁总算是放下心里的石头,抿嘴笑着。十三却是骂她没心没肺,不知感激。
  他自始至终也不曾来看过她,早先喜环她们还盼着,毕竟她有孕在身,皇上总是会来的。
  可他终是没来。
  五月时,德妃娘娘仙逝,十四爷在永和宫大闹一场,她担心姐姐,怕姐姐遭连累,可后来又听说,皇上封十四爷为恂郡王。
  她如今愈发猜不透他的心思,他的果断和严苛是历史上出名的,她不知道的是,终有一日,风暴来时,她是否受得住。
  如今不过是得一日,过一日,勤礼佛法,只求安心。
  她也曾问过自己,这样到底是对是错。
  她独坐在怡然居内,念及过往的种种,恍若隔世,却又近在眼前。
  十三总是劝她,放宽心,说皇上只是一时转不过来。她却笑而摇头,转不过来的何止是皇上。
  她也不过如此,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他们愈久不见,她就越发害怕见到他,每每外出散步,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撞见什么,来来回回,也不过是绕着秋池而行。
  午夜梦回时,身畔冰冷,也会听见另一个自己,轻声问:“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她很想否认,却又无法否认。
  这不是她想要的,可至少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只是苦了肚子里的孩子。
  十三有时会领着太医前来给她号脉,问诊。她自己本就略懂医术,一来二去,她都快成了半个大夫,太医说的避讳,她也记在心上,不再是早先的全无顾忌。
  太医说预产期怕是在新年前后,应该早做准备。
  她知道古代生产不比现代,稍有不适便有生命危险。她就是不顾惜自己,也得顾全肚子里的孩子。
  可又担心,这个孩子的到来是好是坏。
  十二月初,紫禁城里纷纷扬,飘起了大雪。
  蕙宁披着斗篷,立在檐下看雪,远远的瞧见一行人直直往怡然居这边来。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害怕,双手绞着斗篷,恨不得自个躲起来。
  一行人进了怡然居,她看清排头的是十三爷,这才缓下心来。十三卸下披风,笑道:“蕙宁,你看我带谁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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