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又过了几天,有人给爹送来成箱的金箔玉器,牵来上百头牲口,还有一件通红的嫁衣。
临行前,娘塞给她一把三寸长的金鞘匕首。她说:奈儿,收好它,以后会有用的。记住娘曾对你说过的话,早日赎脱你的罪孽。门外的锣鼓声由远及近。她突然回转过身头来:娘,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说吧,孩子。”
“为什么你和爹要把我留在后山上?”
娘沉默了一阵,轻叹一声:“奈儿,当年你出生时我曾去女娲庙帮你求签,长老说你命中注定是个祸国的不祥之人。一国将亡,必生妖孽。要想让你躲过这场大劫,除非终生不见外来之人”。娘说到这里眼神黯淡了下来:“你知道你爹是个忠臣,他怎么会让妖孽祸乱天下呢?如果不是当年我百般哀求他把你关在后山,他早就结果了你的性命。可谁知到头来……唉,天意,天意啊……”
迎亲的花轿到了门口,金顶红边,还盘着一条龙……一路吹吹打打,轿子停下,轿帘被掀开。奈儿瞪大眼睛向外看去,对面竟是那个面如刀削,眼似电光的男子,他霸气的说:“以后你是我的王后,他们是你的臣民!”奈儿的面前是匍匐在地的子民,她的身后是华丽雄伟的寝宫。他说,那是天石宫。奈儿成了他最疼爱的女人,他也是奈儿生命中唯一男人。他知道奈儿从小在家中的后山长大,就在宫里用土石垒成了一座山。奈儿告诉他,她一直记得第一次在山上见到他的情景,像看着一个神,带着惊讶,欣喜,尊敬与崇拜迎接着生命中第一个真正属于奈儿的男人。而关于那个来自奈儿宿命的诅咒,连同伴随奈儿生命一起降临的血石被奈儿藏在了记忆的最深处。她开始期盼自己能够拥有一个平常身,厮守在心爱人的身边。其实,奈儿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人,不要锦衣玉食,不要三拜九叩,不要至上的权利与地位,仅仅需要一份完完全全属于奈儿的爱,和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宫中的流言渐渐四起,那些蜚语从城池的各个角落钻了出来。沸沸扬扬的怒斥和讨骂声紧紧包围着“天石宫”。因为奈儿下生时嘴里衔了一块鲜红的血石;因为奈儿的容貌让他们至高无上的君主留恋;因为奈儿的存在天下已经大乱;因为奈儿是一个女人,一个会祸乱天下的女人,一个会带来灾难的女人,一个不祥的女人……而奈儿,只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不自由的男人!古佛青灯前,奈儿诚心的祷告,请求神明宽恕奈儿的罪过,不要因为奈儿的爱而把灾难降临在他身上!
佛说:你要忏悔。奈儿说:我忏悔。佛说:你要遗忘。奈儿说:我遗忘。佛说:孽缘。奈儿说:我只是爱他,难道爱也有罪么?佛说:你们注定不会有善果。这辈子只是为了了结前世他苦苦爱你,眼泪滴血成石的恩怨。奈儿说:求您放过我们,您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无所不能,请指引我们一条明路吧。佛说:今生你们有缘无份。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来世吧。
宫殿外的呐喊和讨伐声急如擂鼓,士兵和百姓们愤怒而狰狞的面孔化成一道道利韧,穿过厚厚的宫墙直刺奈儿的心。越来越清晰的嘶喊声以逼近于耳,到处是钝拙兵器穿透身体而发出的空洞沉闷的声音。他紧紧的搂住奈儿颤抖的身体,轻抚奈儿高盘的发髻,修长的脖子,然后将手停留在奈儿潮湿的面孔,摩挲着:“奈儿,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没有人,我会一直这样守着你的……”阴暗幽凉的殿堂里面,风无声的在空荡荡的屋檐穿行。奈儿抬起埋在他胸前的头,迎视他深遂的眸子:“幽,放弃你的江山,远离那些争霸,让我们离开这里吧。”他捧起奈儿的脸,细碎地吻上去,终于哭泣到断续的哽咽:“奈儿,如果没有权利,叫我如何保护你啊?但是现在我在这里,我是至高无上的君王,他们不敢冲进来,他们不敢……”奈儿惨淡的笑望着眼前这个奈儿深爱的男人,这个奈儿生命中唯一的主宰,这个除了权利而一无所有的懦弱男人,然后幽幽的说:“奈儿想给你跳支舞。”
奈儿在古佛青灯前静谧的舞着,一身青衣素衫。面前是这个给了奈儿幸福又无法保护奈儿幸福的男人。哀怨的脚步声在阴冷的殿堂里面游荡着。他的长发依然,他的面孔依然,仿佛初次相遇时的模样,只是眼中少了雷利的电光。奈儿豁地拔出一直藏在衣袖里的匕首……肉体无法轻易地接受入侵,一些褐色的血液喷射了出来。顺着奈儿的掌纹往下滴落,发出寂寞的声音。染红了衣衫。他惊叫着拥住奈儿瘫软的身体。一滴泪从奈儿的眼角滑落,滴在胸前的血石上渗了进去。他惊叫着:“血,血,血色的眼泪……”她渗着血的唇微笑着、平静的颤抖着:“幽,这是我的命运,我是来偿还前世的恩怨,希望来生能重新开始……”
空旷的寺庙开始在她的眼前旋转起来。她看到了娘黯淡的目光,娘说“奈儿,以后娘会陪你住在这里,以求早日赎脱你的罪孽”……
幽说,奈儿,别抛下我。
奈儿说,来世吧……
身后的神像露出笑脸,狰狞的样子。
幽的面孔开始模糊起来,奈儿的眼睛黯淡下去,停留在他脸上的手无力的垂落下来。如同一只起舞的蝴蝶轻轻收拢了它的翅膀。终于不必再分离了,掌于手上,藏于心中,之至白骨。
公元前771,幽王当政11年,西周亡……
他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做那个梦的。梦里,一个青衣素衫的女子在古佛青灯前静谧的舞着。颓败幽深的寺庙前竖着很大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早登彼岸”。阴暗幽凉的殿堂里面,风无声的在空荡荡的屋檐穿行。女孩回转过身来冲他幽幽的笑着。每次他都希望看清她的样子,醒来后,唯一只记得她胸前挂着一块通红通红的石头。
他是这座山上的猎户。听祖辈讲,山下这一带在几百年前是座宫殿,后来因为一个不祥的女人灭亡了。据说,那个女人下生时嘴里就衔着一块杨梅般大小通红的石头。“冤孽啊……”人们叹着气说。他想,他是因为先听了这个传说,才会做那个梦的。
他依然早出晚归的靠打猎为生。每天傍晚回家时都会路过一座庙宇。因为常年失修,殿堂已经破烂不堪,四周的墙壁和地面上长满了杂草。他只记得小的时候进到里面玩过,被爹娘知道后是拎着耳朵把他带回家的。爹娘说那是个受诅咒的地方。所以以后再没进去过。现在每次打猎回来走到这,他会放下猎物坐在台阶上歇一会。庙门口有一块很大的石碑,上面的字已模糊不清了。这让他不由的想起他经常做的那个梦和那个刻着“早登彼岸”的石碑。那年冬天的雪很大。他早早就在林子里挖好了陷阱。那天早上他起的很早,天没亮就出门了。他有预感今天会有好的收获。路过那座残破的庙宇时,他看见门口有一行脚印。脚印是直通大殿的。是什么人进去了呢?他疑惑着向里面走。脚印很浅,像风吹沙砾,只轻轻划过雪面。也许这个人已经进去很久了,脚印被大雪覆盖住,所以才不会这么清楚吧。他安慰自己。
残墙断壁安静的横桓在那里。殿堂里阴森森的,透着逼人的寒气。高高在上的神像残破了面孔向下张望着。悬挂在梁柱上长明灯被风吹的左右摇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杂草丛生的地面已经斑驳不堪……他四处张望,并没有人,正要转身离开时,供桌下发出轻微的响声。他疾步走过去一把掀翻了供桌。脚下是一个白衣盛雪的女子,如瀑的长发散乱在肩后,赤着一双脚蜷缩着身体,修长的脖子上用青色的线络着一块石头,通红通红的颜色。他顾不得多想,拦腰抱起她转身向外奔去。身后发出“喀嚓”的断裂声音。回头看时,殿堂中的佛像已经坍塌成一捧黄砂……
奈儿醒来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叫奈石。
奈儿没有告诉他关于自己的来历。他也没有问过。每天天不亮的时候,他仍早早起来去打猎。奈儿安静的呆在家里,傍晚时会到庙宇前等他。奈儿总是荡着两条腿坐在以前供神像的石桌上,静静地听廊外鸦雀悲鸣。然后等着被他抱下来。走出庙门的时候,奈儿常会忽然停下来说:幽,你知道这石碑上刻的是什么字么?他摇摇头。奈儿笑着说,也许是“永不超升”呢。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幽的屋里开始有了炊烟,幽的床开始暖和起来,幽的衣服开始干净起来,幽开始笑起来,他打到的猎物开始多了起来……幽的屋里多了一个来历不明陌生的女人。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不久,大家都知道这个女人脖子上挂着一块浸血般鲜红的石头。于是开始恐慌。
那一年大旱,地里的粮食颗粒无收,连山上的野兽也逃走了。村里最年长的族长拄着拐杖带着大伙来找幽。村民门把幽的茅屋围的水泄不通。幽关紧了房门,紧紧抱住了蜷在角落里的我。屋外是村民门愤怒的叫喊声“烧死这个带来灾难的女人”,“杀了她”,“杀了这个妖孽”……幽忽然抱起奈儿,一脚揣开了紧关的柴门。屋外的人群被突如其来的情景惊住了,顿时安静下来。幽悲愤的吼着:有我一天在,你们就休想碰我的女人。村民们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族长。族长瞪着暴红的眼睛,颤颤微微的指着幽说:这是个不祥的女人,她会给我们整个村庄带来灾难的。她是受到过诅咒的。幽搂紧了怀里的我温柔的说:奈儿,不要怕,我带你离开这里。奈儿的眼睛湿润了,这千百年来要等的不就是这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