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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公好龙。”他轻蔑地:“平日里逮着机会便跟我讨论时局,谁知到是只纸老虎。”
“这次我可没问你呀。”
他闻到臭鸡蛋的表情。
“不管有没有机会,你都会杀二皇子和三皇子吧?”
“这还用问。”他斩钉截铁。
“是啊,不用问……”
“心软?”
我一时有些百感交集,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晌道:“人活着,是为了快活,想快活,就要功名利禄,为了功名利禄,争抢撕杀,杀亲绝友,失了快活,那活着做什么?”
“没有功名利禄的人,也未必快活。”
“我并不是说这些东西不好,只是人怎么活都没法快活,怪可怜的。”
他笑道:“你把我绕晕了,而且让我想哭。”
“人活着,不是笑中有泪,就是泪中带笑,真真无聊。”
“行了行了。”他皱起眉头:“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
我想了想,好听的,当然有,要多少有多少:“登上皇位,你想怎么处置皇后?”
“人彘。”他淡淡地。
“什么!?”我的心猛然提上又突然下坠。
“你觉得好么?”他笑问:“太子妃的一条命,未出生孩子的一条命,许荷的命,值得我送那贱人这份大礼么?”
半晌,我终于能发声:“……值。”
他大笑,笑得肆意,笑得豪爽:“可是我又怎能便宜她?吕后把戚夫人做成人彘,后人皆叹吕后残忍而戚夫人无辜,戚夫人受宠于刘邦,未必没有张狂的时候,吕后也必定受过她的气,可戚夫人死得惨绝人寰,吕后再有理,都成了恶妇。告诉你报复一个人的方法,不是让她死得越惨越好,而是毁她名誉,令她无颜以对天下人,再使其亲友反目,借亲人之手打她入十八层地狱,最后毁其肢体,如猪如狗,偏不得死,让她连死都成一种奢望。我怎会让她死?怎会成全她?牺牲我的名声成全她?哈哈哈,杀人,又岂能溅得一身血污?”
“……”
“这一次,可是你问的。”
我颤抖着双手拉住他:“我,我没得罪过你吧?”
他沉思一会儿:“具体的行为倒是没有,不过你的话未免太多,口不择言的时候,也不在少数。”
我颤抖着嘴唇:“你,你不会记恨我吧?你是天子呀,你是做皇帝的人,大人大量,一定不会跟我计较吧?”
他叹息一声,半晌道:“难说。”
我连哭的心都有:“你要怎样才原谅我?”
“这个……我倒是没考虑过,你说呢?”
这个猎人与狐狸的结合体,把球踢给了我:“要不,我给辰儿也做件衣裳吧。”
“不行。”
“那再做条裤子,总行了吧。”
“不许做。”他断然道:“只许给我做!”
此人太让人难以琢磨了,反正他不会报复我,我是很有把握的,这样一想,也懒得与他周旋:“衣服舒服吗?”
“你还好意思说。”
我暗笑,手艺不佳,做出来的上衣后少前多,后背绷得紧紧的,前面鼓鼓囊囊一大团,光看着就够难受了,他还天天穿,先前又连说合身,有苦不能言,这就是虚荣的下场!
“罚你再做一件。”他咬牙:“再不吸取教训,就让你穿着自己亲手做的衣服示众。”
如果我理想中的生活能实现,应该是这样一副画面。
一座不富贵也不简陋的庄园,春天,花园里所有的花都开了,碧草连天,蝴蝶飞舞,我的孩子欢笑着奔跑嬉戏,我的丈夫搂着我,一起体会阳光洒在身上的淡淡温暖与舒适,孩子冲着我们笑,我们对他张开双臂,然后被柔软小东西的充实添满身心。
安朝可以给我吗?他可以,甚至更多,可我只要一点点,就这样的一点点,却不能如愿以偿。
他很顺利,皇帝的身体陷入重病的旋涡中时,他已让两个兄弟进退不得,生死不能。
朝臣纷纷上书,参安都暴戾不仁,鱼肉百姓,消息又不知何人走漏,从御书房流传到了民间,一时间民怨沸腾,指责谩骂,虽都是暗地里,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安都算是完了,接下来,就是安建,他这几日一直布置此事,不肯分一点心,出一点纰漏。
相处的时日长了,多少也有些默契,他没说今天动手,我却可以猜到:“我的心老是跳。”
“不跳的是死人。”
我把他的手贴在胸前:“这样快,我倒宁愿死。”
“还是以前好,我想听什么,你就说什么,有时我不说,你也知道如何讨好,虽然是刻意讨好。”他看着我,眼里已没有当初激情。
我回避他的目光:“我也希望你顺顺利利……走吧,他们等着你下令呢。”
他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去,不知为何,我的心忽而空虚得自己都意外,他的背影快消失在门边,我轻声:“小心啊。”这样的声音,他不可能听见,就当是说给自己听。
隐约间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放心。”
呵,他听见了,我一阵欣慰,又一阵酸楚,放心,我又怎能放心。
暮色愈发浓重,更浓重的还有我的担心,成,自是很好,却不知未来如何,这个男人做了皇帝,还是不是我的男人,败,我更茫然,恐惧到极点,就成了麻木的迷茫。也不知什么时候,门外忽然一阵熟悉的响动,他回来了,谢天谢地,什么成啊败啊,只要人没事,就是最大的幸福。
“青绢。”他一脸隐藏着的得意。
我从内室缓步而出,高举托盘,遥遥下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错愕了片刻,我的面前便掠过一阵风,然后是他的哈哈大笑:“好,承你贵言,这杯酒,我是一定要喝的。”他拿起托盘上的酒樽,仰脖而饮,然后把杯子放到我唇边,我低头一看,酒还剩一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出奇得亮,像两颗宝石:“这一杯,与未来皇后共饮。”
皇后,他说我是未来皇后。
我一阵高兴,不,是狂喜,喜到不去想其真实性,至于可行性与根源性,简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唯一感受到的就是他的爱,不爱怎会说我是皇后?皇后的选定何其重要,他的爱和皇后的位子一样重——对我的爱。
人一飘飘然,就容易迷失方向,眼前迷幻的金光,脚下雪白白棉花,云里雾里都是美好,虽死无憾。我就是这样吧,太容易得意,得意时根本不去想失意。
眼前都是美丽的光芒,我甚至无法看清他的脸。我问:“如我所闻?”
他扶起我,正要说话,房门突然发出巨响,我俩皆是一惊,安朝喝问:“谁?怎这么不懂规矩!”话音刚落,忽而涌进一伙人,全是大内侍卫服色,分列两旁,站定之后纹丝不动。
“这……干什么?”我茫然四顾。
安朝握着我的手忽然一紧,我痛得倒吸冷气:“疼啊,放开。”他恍若未闻,紧闭双唇,眼中尽是寒光与惧意。
当我看到走进来的人时,顿时明白安朝的惧意因谁而起,他不是轻易恐惧的人,可这世上,有人能让他诚惶诚恐,只因那一身龙袍。
“父皇。”安朝迅速镇定,跪倒施礼。我也被拉下,却不知说万万岁好呢,还是参见圣上好,还是什么都不说好,这一犹豫,只见皇帝面无表情地道:“你还肯叫朕一声父皇,可见朕还没病入膏肓,着实令人庆幸。”
“儿臣不敢。”安朝低头。
“这就是青姬?”皇帝的目落到我身上。
安朝微诧,抬起头:“是。”
“教唆篡位,媚色惑主。”皇帝淡淡地。
教唆,我唆谁了?安朝是篡位吗?就算是,也是我能教唆的?你儿子多能耐,还用我瞎指点?媚色嘛,这个……倒还可以接受,完了完了,这不明显说我狐狸精吗?我要是父母,也不希望儿子身边有个狐狸精啊,而且他这样说,很有可能是听见我和安朝的对话,不然也不会说我惑主。真无辜,平时那么老实八交的人,今天难得耍了次心眼,以后都翻不了身。
这老皇帝不是病得快不行了吗?怎么这么精神?
“你一定在想,我一个将死之人,为什么到这儿来。”皇帝看着安朝:“有一个人,你想不想见?”
安朝一震,脸色渐渐转成一种凝固的灰败,沉默。
“很聪明,知道事已败露,以退为近。”皇帝冷笑:“可既然做了,为什么不死不松口?这点担当没有,你的肩膀,未免太软。你想学韩信,或是勾践?”
“儿臣……知错。”安朝半晌,骤然抬头,大声道:“可儿臣确无忤逆之心啊!”
“对手足尚且如此,对朕焉能孝敬,可见你平日伪饰之心甚重,朕当感谢吾儿尚存一点良知,才留得朕一条老命。”皇帝的愤怒掩饰不住深深的失望:“心机够狠,手段够辣,就是一点,心太急!”
安朝诧然。
皇帝俯下身子,低声:“你为何不等朕只剩一口气时再动手?即使等不及,也要弄清楚,你的父皇是不是真的回天乏术。你的手下很忠诚?我看未必,你连疑人都不会,如何用人?”
“儿臣……”安朝语塞,看向我,我也看着他,事实上我一直盯着他,除了他,这里的每个人对我来说都是危险,他沉默一会儿,也许真是无言以对,他很自信,可今天被人打击得太狠,打击他的人是他的父亲,假病的父亲。
或许是真病,只是没那么重,或许,只是年迈帝王对继承者的一次试探,可惜结果不令人满意。
“把皇位交给你,朕还真不放心。”皇帝如是说。
安朝满脸写着大势已去的悲哀,哀求,这种哀求我以为今生不会出自他口:“父皇,儿臣知错了,给儿臣一次机会吧,父皇……”
“给你机会,朕死后,杀了你的亲兄弟?”皇帝问。
“不,儿臣可以发誓——”
“可他们不会放过你。”
安朝一愣:“儿臣对天起誓,永不伤害手足,哪怕是他们先对付我……我也不想杀他们!他们是我的兄弟,我的兄弟!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和平共处,一齐在父皇榻前尽孝!”
皇帝看着泣不成声的安朝,缓缓道:“你无一不让朕失望。平身吧,哭哭啼啼是女人的爱好,不像一国太子,至少现在,你还是太子。”
安朝的手按在地上,使力过大,手臂也抖动起来,良久,失魂落魄地起身。
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能站起来了,就觉得有人拉我,回过神时两臂已被人拎起,拖着往走,惊慌中我叫道:“爷——”
“住手!”安朝断喝侍卫,拖行停止,那些人并未放开我的胳膊。
“父皇,她并未做什么,她只是个女人。”安朝转向